再次踏足十味香铺,黄月香竟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小叶紫檀圆几上的兽金炉还在,熏的香却不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从后堂走出来,着一袭雪青袍衫,身材高挑修长,清瘦白皙,头上梳着简单的倭堕髻,发髻边插着一根淡紫流苏簪子。慵懒无匹。值得注意的是她手上托着杆烟袋。烟袋杆红木镶玉,中间是产自云南的胭脂木,两头镶以玉色深重的和田青玉,色泽喜人。被点燃后,烟雾伴着云寐的呼吸被吐出,一圈一圈,飘到半空再袅袅散开。
“抱歉,烟瘾犯了,不会呛到娘子吧?”
“不,不会。”黄月香其实并不知道云寐吸的是什么东西,每次看都觉有趣,她骨骼分明的纤手托着那根红杆子,动作之飘逸,神态之洒然,有种神仙风采:“铺里的香很香,闻不出别的味道。更别说呛鼻了。”
云寐淡淡瞥一眼香炉,“哦”了一声说:“新到的降真香,我熏一块试试香气。黄娘子闻着还行?”
黄月香闻得出什么好坏,只知道香铺里的东西一应全是好货,没有劣货。她用力吸了吸,努力记下降真香的味道。她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记下了龙涎、龙脑、檀香、沉香等诸香的味道。
“娘子是进来瞧瞧还是想买些什么?”
听到云寐这声询问黄月香神思回笼过来,连忙告诉云寐她想买一些香粉和香膏。其实她最想买的是蔷薇水,算来算去一贯钱怎么也不够,只好拿来买香粉香膏。至于蔷薇水,家中不是还有么,能凑合用就用着。
“还是老样子?”
黄月香微怔之下点点头,她不料一年过去了,云寐还记得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客人的喜好。
东西拿上来,夹杂着一瓶蔷薇水。
“这蔷薇水?”
“送给娘子的,还有这盒唇脂。娘子新婚不曾道喜,算是补赠之礼。”
“这……叫我如何答谢云老板。”
“黄娘子经常光顾我生意,一点儿小礼,不成敬意。况也不单给黄娘子一人,别的客人或遇喜事或遇生辰也有礼物奉上。”
“那奴家就却之不恭了。”黄月香接下东西,付了香粉香膏那部分钱。
云寐注意到她手腕上有淤痕,痕迹淡近于无,看样子有些时日了。黄月香看到云寐的目光,慌忙拉了拉衣袖。
“云老板,告辞。”
“慢走。”
晚上将歇时,黄月香打开琉璃瓶,倒了一点儿蔷薇水在掌心,用指尖蘸着,轻轻扑到颈上、腕上。熟悉的香气弥散开,黄月香如置身蔷薇花的环绕间,心境一时飘然。
陈大郎走进来,闻见不同于以往的味道,随口道:“气味怎么变了?”
“这瓶是十味香铺的蔷薇水,王家香药铺的和它没法比,你闭上眼睛闻闻看,像不像新鲜蔷薇花的气味?”
“我闻起来都一样。”
“胡说,既然都一样怎知气味变了?”黄月香说完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从镜里观察陈大郎,见他没什么反应,定了定神,继续搽脸。
“你说的那个十味香铺,可是州桥下那间?”
“是啊,你也去过吗?那家老板娘真是神仙一般人物,听说还有一位老板,姓白,就是从没露过面。”
陈大郎鼻子微皱,“什么神仙,坊间都在传那老板娘是妖物,你竟然还敢往她的香铺里钻。”
“那些不过是凿空捏造之言罢了,觑着云老板精明强干便朝她身上泼脏水。我跟她接触多少回了,她若是妖怪,怎么没见她把我吃了?”
“空穴不来风,总之,你还是少去光顾为妙。”
“也就这么一次,再想光顾也得有钱有不是。”
黄月香话音刚落地,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你这意思是变相说我没本事,供养不起你?”
黄月香背脊上寒渗渗,仿佛有几条蛇同时爬过,解释的未等说出口,陈大郎一把抓过她,抡到地上。黄月香摔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了,未等缓过劲儿,陈大郎解下腰间的蹀躞带,对着她一顿猛抽。
黄月香明白这时候求饶是没用的,只能由着他将怒气发泄出来。身体紧紧抱成一团,往桌子底下滚。
蹀躞带抽到桌腿上,回弹出去,陈大郎的手背被崩红一块,痛意加剧了怒意,他弯下腰,捉住她的一条腿往外拽。黄月香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双手紧紧把着桌腿,他发了狠,加大力度拉扯,桌子被拖得移了位。他绕到另一侧,抓住她的头发,拖她,扯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扯落,头皮阵阵发痛,像要和头骨分离,黄月香疼得委实受不了,松开了手。
她的身体再次暴露于他的拳脚下,他朝着她的胸口一脚跺下去,黄月香忙侧身用手臂挡住。手臂顷刻麻了,没知没觉。陈大郎忽然间走到梳妆台前,有什么抓什么,通通掷她身上。当中夹杂着那瓶她最爱的蔷薇水。琉璃瓶在空中划过的那道弧线清晰倒映在黄月香瞳孔里,紧接着砰然碎于地面,美丽的虾青色瓶身顿时四分五裂,蔷薇水流出来,浓郁得过分的香气霎时充盈屋宇。
陈大郎大踏步走过来,伸出两只簸箕般的大手,捉小鸡一般掐住黄月香瘦弱的肩膀,把她狠狠地往地上的琉璃碎片按去,“你不是喜欢搽么,搽啊,可劲儿地搽,一次搽个够!”
他拿她的脸在地上蹭,一些碎片嵌进她的脸里,尖锐的棱角戳破她娇嫩的脸庞,鲜血汩汩涌出来,糊了双眼。冲天的香气掺杂着血腥气透鼻而入,黄月香发出阵阵悲号。
一声一声,都是心碎绝望的呐喊。
“臭**,叫什么叫。”他一个耳刮子扇过去,“想搅得鸡犬不宁,闹的街坊邻里都没法入睡是不是?自私自利的商人**!”
张氏躺在床上,听着黄月香的惨叫声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嘴里恶毒地咒骂着,“死蹄子,不生养的烂**,这才安生几天,又开始鬼哭狼嚎了,成天到晚除了惹我儿生气没半分用处。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