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时业的话如醍醐灌顶,叫人茅塞顿开。
江溯是个行动派,自幼便是如此,想要做的事情必须是要当下就要完成。
不过他现在长了几岁,当下就要完成的事,现在可以压一压,等个几小时再完成也可以。
到了酒店,刚好苏音的出租也在门口泊车。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便再也没管。
进了电梯,将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拦了拦重新挥开了电梯。
苏音走了进来,和江溯一人占据一角。
电梯里仅有两人,沉寂了半秒,还是苏音沉不住气:“你的伤怎么样?”
江溯不答反问:“你推的她?”
又是沈听夏。
苏音终于爆发了,语气怨毒:“是啊,我恨不得她去死,没让她一头撞死我都觉得可惜!”
强大的涵养让江溯克制住了怒意,他攥着拳,深吸了一口气。
被点化的脑子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他心领神会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苏音滞留在车里的礼物;苏音主动提起帮他试戒指;苏音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的小动作。
此刻统统接二连三的闯进了江溯的眼前,犹如金光破开迷雾般大彻大悟。
他问:“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她看。”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苏音没想着隐瞒,破罐子破摔的承认:“是,我就是想要你们离婚。”
江溯点了点头。
怒到极致便是没有任何情绪,坦然接受了意料中的答案。
电梯在缓缓上行,“叮”的一声到了楼层。
“苏音,我不知道以前我是不是给你过什么错觉,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要跟沈听夏离婚,我也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她。”
江溯走出了电梯,头也没回。
“我的妻子,只能是沈听夏一个人。”
苏音留在电梯里,任由电梯门缓缓关上。
她靠着墙壁缓缓的滑了下去,抱着膝盖眼神无光。
都说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可是意气风发的江溯蛮不讲理的撞进了她的视线。
不是她先喜欢上的,明明是江溯先招惹的她。
如果不是他操作那么强,如果不是他的笑那么好看,如果不是他那股挥斥盛遒的成稳……
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都别想得到。
苏音眼睛微阖,盖住了阴鸷的视线。
她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陈记者你好,我这里有个关于MilkyWay和摘星的新闻,您有兴趣了解吗?”
第三十一章
整个线上会议,苏音都没有参与,而江溯听得额角直冒青筋。
任晖只提了两个点,一点是苏音在赛季中需要请假拍广告;另一点是必须夺冠。
江溯面无表情:“做不到。”
任晖笑吟吟的说:“周教练,大家都很相信您。”
“好。”江溯仰头,与他直视,“那取消MilkyWay的最佳搭档战术。”
任晖的笑意微敛:“你也知道,粉丝们爱看的就是最佳搭档。”
从“您”到“你”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显然任晖已经不满了。
江溯毫不在意:“战队应该根据队员的情况制定新的战术,配合不好,就不应该再用。”
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
半晌任晖才温声道:“好,下个赛季俱乐部会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江溯接着说:“苏音不能去拍广告。”
“她的操作本身已经拖了后腿,现在更不应该离队接商务。”
又是一段死寂。
其他孩子们头都快埋进地里了,个个怕得跟鹌鹑崽子似的。
虽然他们心里都力挺江溯,可是仍旧不敢吱声,只有江溯敢直接对呛。
任晖声音淡了:“选手操作下滑教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应该反省。”
会议再一次不愉快的结束。
江溯望着黑屏,久久没有动静。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心累,现在这个MilkyWay,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熟知的MilkyWay了。
旁边的夏有铭嘟囔着:“我觉得教练说得对,既然配合不好,何必执着一个明星组合呢?”
另一个队员也哼唧:“能打出教练那样的最佳搭档,简直史无前例好么。”
夏有铭更是头疼。
他接的是江溯的近战法师,是主力输出,是中心控场。
按理苏音的魔法师的作用是掩护他,起辅助作用。
可是渐渐的,倒成了他这个近战法师跟在魔法师身后,处处替她补烂。
也是,没有人会记得站在光外的人,所有的欢呼都是给予光环中央的英雄。
夏有铭不由感叹:“教练,当年您的搭档心胸真大。不争不抢,甘愿陪衬,……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溯愣了一下,开口:“沈听夏。”
说完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心里是异常的难过。
“沈听夏……”夏有铭越念越觉得熟悉,陡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摘星的教练吗!”
喊完,他才记得噤声,小心翼翼看向教练。
却见江溯神色失落,明明浑身干燥,却像被雨淋湿了一般。
过了一会,又见他站了起来往外去。
少年们也不敢问,只能目送着离开。
一路缓步,太阳也开始逐渐西沉。
赤红的暖光与紫色的冷光交替,将建筑的影子拉得极长。
江溯踩着暮色最后一线停在了摘星门口,脚步踟蹰。
他今天把摘星上上下下得罪透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讨个好。
直到月上中梢,江溯还杵在围墙底下,朝着窗口眺望。
凌晨,俱乐部的门吱呀呀的开了。
贺冉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回家了,没有注意到江溯。
接着,一声细微的轱辘声响起。
江溯从围墙栏杆缝隙中看到,沈听夏缓缓移着轮椅出来了,停在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二章
早在傍晚沈听夏就看见江溯了,像个雕塑一样,和围墙融为一体。
沈听夏因为颈托被迫仰着头,问:“有事吗?”
月色不浓,淡淡的光洒在江溯的额前,眉骨,隐入眼窝。
“想见你了。”男人的声音微哑。
沈听夏听不得这种话,接连几天都是这种话有些厌烦。
而且江溯什么时候养得这个习惯,大晚上的找人,见不到人难不成坐一宿?
可眼下,男人垂着的眉眼透着失落。
夜风清凉,俱乐部门口的梧桐和青樟沙沙作响,搅散了心里那丝丝不虞。
沈听夏开口:“那走走吧。”
江溯欣然跟上。
轮椅和鞋底碾过落叶的窸窣声在空寂的街道响着,不远处还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沈听夏感受着夜风,神色平静。
忽然,肩上一暖。
是江溯脱了他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沈听夏要脱下,便听见江溯说道:“盖着吧。”
指尖在外套上摩挲了两下,最终缓缓的放下了。
“脖子。”江溯顿了顿,“没事吧?”
有事,根本动不了,吃饭都难受。
但是沈听夏只是淡淡的说:“没事。”
她一直仰着头,余光一扫就能看到江溯的头上的纱布。
忽然之间她有点想笑,他们两个现在像个离家出走的病弱残疾。
这一路没有尽头,似乎能这么走到地老天荒。
但江溯一步跨在了她的面前,停了这无尽的步伐。
“苏音推你我没看到。”江溯内疚得不行,他蹲着,察觉这样沈听夏看不见,又只好站了起来,“很痛吧。”
沈听夏就这么直直的接受着江溯的目光,二人隔得近,那眸子里晃动的难过,像雨水一般淋了下来。
沈听夏那无波无澜的心,忽的抽动了一下。
她平平的扯了一下嘴角,欲盖弥彰:“没事,她不是故意的,你不用替苏音觉得抱歉。”
江溯摇了摇头:“我是为我自己向你道歉。”
头顶上有落叶缓缓飘下,在即将落在沈听夏头上时,被江溯一手接住。
他捏着那片还算绿的叶子,不敢看沈听夏:“我竟然今天才知道,你以前受了什么委屈。”
心里的酸涩咕涌着,把肠胃都打成了结。
江溯紧张得拇指在叶子上掐出了汁:“沈听夏我爱你。”
分明是结婚四年的夫妻,可这是他第一次说“爱”。
这种焦灼的情绪一下子把他拉回成了18岁的少年,青涩稚嫩。
沈听夏静静的望着他,瞳孔是倒映着月华的湖水,平静无风。
有些东西迟来了,就是没用了。
半晌,沈听夏出声,“可是,我不要了。”
这句话戳痛了江溯,他觑着掌心的叶子,风起扫落。
越是想要留住的,就越留不住。
他蹲了下来,沈听夏只觉得掌心一凉,被塞进个什么金属质的物件。
接着,江溯站了起来。
他的语气冷静而认真:“以前是我错,但是现在不一样,再给我个机会。”
江溯的眼睛轮廓偏圆,里面盛满了温柔。
“别躲我,也不要怕我,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手机震了一下,提醒他又是一个整点。
离回帝都的飞机只剩三个小时了,他要走了。
沈听夏看着江溯俯下身,颈托扣着脖子避无可避。
那张脸越来越近,沈听夏瞳孔生理性紧缩,连呼吸都屏住。
在唇瓣即将相贴的时候,温热的鼻息在脸颊上扫过,沈听夏得到了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小心翼翼,克制而隐忍。
很快,江溯转身大步离开了。
良久,沈听夏举起手,指尖捏着金属在路灯下折射着光泽。
——那是枚戒指。
第三十三章
全国联赛赛制以积分为主,三十支队伍,两两组队进行比赛。
比赛场地会选择在战队所在城市的体育馆,所以每组都会比两次。
赢一场,积一分,最后积分最多的战队成为冠军。
每场比赛中间,都会间隔一周的时间,用来给选手们恢复精力。
这次和楼兰的第一场比赛依旧在山城,不过山城有两支战队,摘星被分在下午场。
沈听夏靠着窗边,只见捻着那枚戒指。
不是苏音戴过的那个,尺寸吻合她的手指。
她又回想起那晚回房后,在衣服口袋里翻出的纸条。
上面写着:我没给苏音买过戒指,那一枚,也是给你的。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沈听夏将戒指收回进掌心捏拳拢在了衣袖里。
瞿时业声比人先到:“你怎么不在里面?”
沈听夏:“我怕在里面他们压力太大。”
“别说,我都紧张。”瞿时业假意摸了两下胸口,转言道,“所以我给战队安排了心理疏导员,你也来认识认识吧。”
沈听夏的目光看得瞿时业心虚,但随后跟来的疏导员打断了二人之间流淌的微妙。
疏导员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姓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沈听夏礼貌的回握:“你好,沈听夏,摘星战队的教练。”
三言两语的,季医生就邀请了沈听夏去咨询师聊聊队员的情况。
涉及到队员,沈听夏戒备的心墙就被自己亲脚踹破。
临走的时候,瞿时业偷摸给季医生竖了个大拇指。
沈听夏的心理障碍严重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她自己浑不在意。
过去两年沈听夏拿战队做借口推脱,如今好不容易战队出线了,若是得了冠军之后,没了教练,这帮孩子们个个能哭出个黄浦江来。
那边,一问一答间,沈听夏已然卸下了防备。
季医生话锋一转:“许教练的腿伤是怎么来的?”
沈听夏怔了一下,嘴唇嗫嚅了几下,沉寂了下去。
MilkyWay俱乐部。
江溯从训练室出来,眉心不展。
XT战队今年推出了新组合,在团队战中优势显著。
对比MilkyWay的最佳搭档,可谓全面压制。
所幸夏有铭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操作和反应在这届选手中都算翘楚。
江溯不是什么只听从俱乐部的木头,他有自己的打算。
一个职业选手对刚进基地不到半年的青训生,仅仅只是险胜。
江溯看着屏幕里的“胜利”二字,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而苏音看着这战绩,如同一个巴掌,打碎了脸上所有的尊严。
第二场换场赛期如期而至。
摘星5-0,盖了楼兰战队的帽。
这个战绩在电竞圈掀起了轩然**,时至今日,打出盖帽的战队寥寥无几。
瞬时,所有人都在好奇这支新人战队。
但是迟来一步的记者扑了空,沈听夏等人已经在回山城的飞机上了。
瞿时业摩拳擦掌,问:“咱们下一场对谁啊?”
沈听夏闭目养神:“过了零点,官网才会有通知。”
瞿时业嘟囔着:“可别是MilkyWay,也别是MGD。”
飞机缓缓降落,瞿时业将沈听夏放置在轮椅里。
边走边问:“年前请来的复健员还在,你要不要……”
“别麻烦了。”沈听夏婉言拒绝。
回到基地,一行人直接扎进训练室复盘。
直到凌晨众人还没有休息,这时,在一旁陪着熬夜的瞿时业发出一声国粹。
紧接着,他将手里的平板转了过来。
是下一场的对战出来了,一排排战队数下来,到底才看见摘星。
上面写着:摘星战队VSMilkyWay战队
第三十八章
夜色渐深,成员们揣着复杂的心绪,被沈听夏赶回宿舍去了。
所有人散去,贺冉却还杵在门口。
少年身上银灰色的队服拉链拉到了顶,把尖尖的下巴藏了进去。
为了比赛,头发剪短了,露出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有颗细看才有的小痣,此时在灯光下却一览无余。
踟蹰了半晌,少年才开口:“稚意,你真的相信我们能拿到冠军吗?”
沈听夏上前出了房间,贺冉跟上,门锁落下,二人在走廊里并行。
“我相信全力以赴。”清冽的声音淌在走道里,“命运和荣耀会选择努力的人。”
没有冠冕堂皇的话,也没有激昂跌宕的语气。
沈听夏说话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冷静而理智,克制而清醒。
言语间,二人到了宿舍门口,沈听夏转而问:“奶奶最近怎么样?”
“身体挺好,每天还能摸几圈牌。”贺冉答。
老人在牌桌上的样子在沈听夏眼前闪过,嘴角溢开个浅浅的笑意。
忽然,她脑子里浮现自己老了之后,也在筒子楼下,与街坊邻里凑一桌牌,嬉笑言谈的画面。“稚意。”这时贺冉蹲下了身,神情郑重,“我会带着摘星拿到冠军的。”
贺冉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到时候,我有话要跟你说。”
年轻气盛的少年,总爱注重仪式感。
沈听夏从臆想中回神,没有在意什么事,只是点头应好。
待贺冉离开,她的视线才缓缓移到自己的双腿上。
残废的身体,残缺的心理。
幻想的筒子楼如泡沫泯灭,取而代之的又是无止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