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层雪,侯府轩窗上冰凌高悬。
“你自己歇着吧,本候还有要务。”蒋城聿说着搁了碗筷。
沈棠忙跟着起身为他披好大麾,静美面容掩饰不住失落:“侯爷近来如此繁忙,可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闻言,蒋城聿冷觑她一眼,嘴唇不悦的抿成一条线。
“管好后宅之事即可,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沈棠心中一紧,不明白为何如今自己连多问一句也是过错了。
临出门前,她又见蒋城聿自袖中拿出一个梅花香囊系在腰间。
梅花?
沈棠心头一震。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成婚五载,从相识相知到如今的相敬如宾,她害怕有的事一点明……便再也回不了头。
沈棠心中百味杂陈,小声叮嘱道:“侯爷,保重身子。”
蒋城聿淡淡“嗯”了声,侧目望了眼沈棠身上的灰紫色小袄,忍不住蹙了蹙眉:“年关将至,莫再穿的这样死气沉沉,晦气。”
沈棠僵了半瞬。
目送蒋城聿的身影大步流星而去,她口里酸涩的发苦。
这半年来,他鲜少踏足她的院子,来了也只是草草陪她用顿饭,便以公务为由匆匆离去。
今日还当着她的面将梅花香囊系在腰间……
蒋城聿与昭华公主出双入对的流言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而今他的种种表现昭然若揭。
她骗得了自己一时,还能骗得了自己一世么?
入夜后。
沈棠心绪繁杂毫无睡意,便独自去书房处理蒋老夫人的寿诞事宜。
拟着宾客名单,沈棠的思绪飘出好远。
蒋城聿是功勋世家,世袭定远候,而她从前不过是个太医局的医女。
门不当户不对,可蒋城聿那时却甘愿顶着无上压力娶她为妻。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犹在耳边,如今再看,却又如消逝的春色般,四季更替,不可逆转。
伴随着打更声,书房门轻且快的被人合上。
沈棠抬头望去,却见蒋城聿面上写满了烦躁与不悦:“夜深了,为何还在书房?”
“是为老夫人的寿诞,本该大办,但今年府中收银不好……”
沈棠忙上前替他脱下大麾,一阵似有若无的梅骨花香钻进鼻腔。
一阵恍惚,她手都僵住。
“你而今竟变得如此市侩?”
蒋城聿眉梢紧拧:“母亲年纪大了,寿诞过一回少一回,有什么舍不得的,不知孝字如何写?”
这话如一根针扎进了沈棠的心脏,扎得她整颗心都在颤抖。
这五年来,她努力学着如何管家,维持侯府的体面与平衡,可看在蒋城聿眼里,竟是市侩与不孝!
从前的温柔宠爱,被消磨成如今的看之生厌。
做什么都是错,怎么做都不对。
不是人变了,是心变了……
怅然之际,蒋城聿拿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语气淡淡毫无波澜:“这是你一直在找的鬼医十三针。”
沈棠接过布包,心头蔓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他还记得她的毕生所愿,还记得她擅长的不是管家而是医术。
“侯爷,其实我……”我只是想做好你的妻。
蒋城聿不耐烦的冷冷打断,一字一句令她如坠冰窖:“我要娶平妻。”
第二章
沈棠好似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他要娶平妻,竟只是以不容拒绝的语气知会她一声。
沈棠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再开口时,嗓音喑哑似老妪:“是……哪家的千金?”
蒋城聿拿出一纸婚书,毫不留情的在她眼前展开:“昭华公主。”
沈棠又问:“若我不肯点头呢?”
“我不是在询问你。”
蒋城聿说的笃定决绝,沈棠听得心如刀绞。
其实,太后捧在心尖上的昭华公主要嫁,她沈棠点不点头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过是想弄清楚,蒋城聿娶昭华公主,究竟是不得不娶,还是甘之如饴。
而今看来,愚痴之人,从头至尾只她沈棠一个。
……
二月廿二,宜嫁娶。
喧天锣鼓响彻侯府,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唯独沈棠的院子,清冷而死寂,仿佛与整个侯府隔绝开来。
沈棠再也不能逃避下去,收拾好准备前往正厅。
丫鬟玉棠见她苍白脸色,不忍道:“夫人,您一宿没合眼,要不就别去了吧……”
“总要面对的。”沈棠摇摇头,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要是我不露面,侯府乃至侯爷都要被人看了笑话。”
来到前厅。
沈棠便见蒋城聿和昭华共携红绸立于喜堂之上,正给老夫人敬茶。
蒋城聿穿喜服的模样俊美无俦,与五年前别无二致。
“好一对天成佳偶。”老夫人笑着喝了昭华公主奉的茶,眸中满是赞赏之色。
而沈棠大婚之日,她称病连面都不肯露。
这时,昭华看见了沈棠,笑着开口:“祖母,昭华有一事向您请教,棠棠姐姐在昭华之前过门,昭华可要奉杯茶唤一声姐姐?”
老夫人冷觑一眼沈棠。
淡淡道:“昭华,你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无论这声姐姐,还是你这杯茶,她沈棠都受不起!”
“谨遵祖母教诲。”
昭华垂下眸子,掩去其中得意之色。
沈棠脸色一白,望向蒋城聿。
可他的面色太过冷静寻常,好似完全没听见两人对她的侮辱。
老夫人又道:“该入洞房了,莫要误了吉时。”
沈棠便见蒋城聿揽着昭华便走,眸中的温柔似刀一般直直扎入沈棠心口。
旁观众人见此,嘲笑声几乎不加掩饰。
沈棠喉头涌上苦涩,几乎是狼狈的转身离开。
翌日。
新人进门的第一顿家宴。
老夫人头风犯了没来,三个人的饭桌令沈棠僵直的坐在座位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昭华对蒋城聿嘘寒问暖。
“侯爷受累了,吃块鹿肉。”昭华说着,红霞蔓上耳尖。
此时此刻,沈棠的存在显然多余。
她味同嚼蜡,只想快些结束了这顿可笑的‘家宴’。
这时,她听见昭华娇滴滴的朝蒋城聿问。
“侯爷,昨日管家问昭华,如今府里有两个夫人,之后有事该找谁拿主意呢。”
沈棠一顿,也怔怔盯着蒋城聿。
她想知道,他究竟会为谁撑腰。
只见蒋城聿看也未看自己,眸中好似只容得下昭华一人。
他语气温柔,确定如冰一般冻僵沈棠的心。
“你是公主,莫说侯府的掌事权,就是你想教教沈棠规矩,也是应当的。”
第三章
蒋城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了沈棠自此在侯府的荣辱。
筷子自指尖滑落,落地声唤回了沈棠的魂。
凝着昭华得意的面庞,沈棠早已痛的麻木,只觉心如死灰。
蒋城聿用完早膳便出府办公去了。
昭华漫不经心的抚了抚鬓发:“繁蕊,去把我给沈氏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沈棠正欲离去的身形一顿,心中莫名升起不安。
但眼下情况,她又不得不接。
侍女繁蕊捧着锦盒,径直走到沈棠的身前,傲慢开口:“沈氏,这是公主赐给你的见面礼。”
“谢公主。”沈棠正要接过锦盒,繁蕊却猛地提高了声调,“公主赏赐,请夫人跪接。”
同是侯夫人,哪有跪接的道理。
昭华无非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宣示自己的地位罢了。
沈棠压下心头的屈辱,膝盖缓缓向下坠去。
只希望……忍这一时之气,能换来今后的太平安宁。
见她跪下双手高举,昭华满意的轻笑一声:“你嫁入侯府五载,都未能替侯爷开枝散叶,今日我便将这尊送子观音赐与你。”
孩子……
沈棠有些恍惚,曾经……她也有过孩子。
只是他,未出世便替蒋城聿抵了命。
指尖才堪堪触及锦盒,便听得“啪嗒”一声巨响,锦盒直直坠了地!
送子观音的碎片洒了一地。
可锦盒落地的那一刻,沈棠清晰看见,里头装的原本就是碎片!
沈棠一怔,这份大礼,当真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却听昭华故作惋惜道:“哎呀,这尊观音……可是母后赏赐我的嫁妆!”
“若是旁人打死不论,既是自家姐妹,便小惩大诫,就罚你站规矩罢。”
请安站规矩,从来都是正妻惩罚妾室的手段。
昭华公主为了贬低她,连这样下作手段都能用。
沈棠无言以对,只能直着脊背开口:“谢公主。”
正值倒春寒,沈棠直直站在华鸢阁前,路过侯府下人都窃窃私语。
沈棠双手紧握,指尖已经煞白
往事历历在目,沈棠心痛的难以呼吸,枕上湿凉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伴随着推门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蒋城聿自顾自走到床榻边坐下。
沈棠蒙着锦被没有反应。
蒋城聿见她不作回应,眉头一皱伸手便去扯锦被。
察觉到沈棠的抗拒,蒋城聿眉头拧成了一个城聿字:“沈棠,你给我起来。”
他用力扯下锦被,恼怒开口:“我人都来了,你在使什么性子?”
沈棠没有回话,她浑身软绵绵的坐起身。
“昭华是公主,又才刚入府,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慢待了她,你为何会变成这般善妒的模样?”
“你闹出这么多事,不就是想引起我注意吗?我如你所愿来了,你却惺惺作态欲拒还迎,如此做派,莫不是去窑子里学的?”
听着蒋城聿的冷言冷语,何止是身体受了寒,沈棠的心更凉。
她哑着声音开口:“我是真的身子不适……”
不待她说完,一股炙热呼吸逼近。
蒋城聿蛮横而霸道的吻上她,在狂风暴雨般的蹂躏下,沈棠冷汗涟涟,脑中一片晕眩,几近昏厥。
再睁眼时,沈棠只觉得头疼欲裂,四肢百骸亦是酸痛难忍。
侧目望去,玉棠正蹲在床边一边添碳一边抹泪。
“玉棠,水。”她渴的不行,接过水碗一饮而尽,还要再倒。
玉棠哭的更狠了:“夫人身子本就不适,侯爷怎么忍心这样作践您……”
有人心疼,才会有脆弱的时候。
沈棠紧紧抱住玉棠:“没事了,他好些日子不会来了,小半月足够我将身子养好。”
果然如沈棠所言,蒋城聿连着一个月见不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