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顾南驰刷完了碗,优哉游哉地从厨房走出。
坐在客厅里思虑了几秒后,时念出声叫住了他。
“顾南驰。”
“嗯,怎么?”
男人扬了下眉,吊儿郎当地转过头,墨黑沉静的眸子直直望了过来。
许是因为他今天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装,闲散靠在墙侧的模样,倒有几分高中时的影子。
时念顿了顿:“你如果再偷听我讲话,我想我需要换个房间。”
想了想,装隔音层的话还需要请装修师傅过来,换个房间显然更方便。
顾南驰闻言勾了下嘴角,撇开点视线,轻笑着回:“时嘤嘤,纠正你一点,分明是次卧的隔音太差,可不是我‘偷’听。”
“另外,别墅就只有主卧和那间客房能住人,你要搬去哪?”
时念凝眉:“主卧西边不是还有两间房吗?”
“哦,那是预留的儿童房。”
男人轻描淡写地划除她的计划。
时念顿感莫名其妙:“儿童房,你哪来的孩子?”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未雨绸缪的道理,你不懂么?”
顾南驰懒洋洋的说完,深邃的眼眸淡淡瞧向她,辨不出什么情绪。
“可赵冰不是说你——”
话没说完,时念陷入哽塞。
顾南驰既然能准备两间儿童房,像是很喜欢孩子。再怎么着,她也不能如此直白地戳人痛处。
男人深沉的视线中酝酿着探究:“哦?赵冰说我什么?”
他知道上回赵冰主动找上她见了面,想必是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些什么。
她现在的态度,似乎是……对他多了什么不太好的误解。
“没什么。”时念舒了口气,“好吧,那就不搬了,不过回头我会请装修师傅过来,在次卧装上层隔音板。”
“随你。”顾南驰语调随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而微哂,意有所指地补充,“只要你不嫌浪费功夫。”
反正就算装了,也用不了太久。
——
周末转瞬而逝。
顾南驰出差回来后,紧接着就是北城项目正式开工的剪彩仪式。远恒毕竟是投资方,他自然需要出席。
岚桥城北的地势多了些起伏,作为住宅区和商业区开发都不太容易,过去一直属于郊区。
好在还颇有几分风光意境,市政府不想荒废北城的商业价值,最后规划建成大型的度假园区。
时氏不仅负责园区开发,也负责之后的营运规划。出席剪彩仪式的除了远恒代表外,还有之后入驻园区的几方合作商。
康雨提前联系了本地的电视台和媒体过来拍摄,但为了避嫌,时念并没有和顾南驰一同到场。
合作方来的差不多,政府那边的人也差不多到齐。
剪彩仪式定在十点钟开始。
还剩十多分钟时,康雨走到坐在礼台前排的时念身边:“时总,都准备好了。”
“嗯。”时念轻嗯了声。
正要给还未到的顾南驰发个消息询问,就听见后排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抬眼望去,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笔挺西装,从容不迫地走来。硬朗的轮廓间染上些许清冷,眸光疏离淡漠。
有几个合作商的代表上前和他握手,又简单交谈了两句,他时不时点头,却始终高视阔步,于身后几人的簇拥中,行至她身旁停下。
“临时处理些事,耽搁了。”
这是在向她解释迟来的原因。
在周围人暗自投来的视线中,时念平静地摇头:“没事,才正要开始。”
难怪琳琅会认为,他如今的模样和以往完全不同。在这种场合中,顾南驰的确多了些稍显疏离的冷漠。
或许是那几年承受的艰难和讥讽,让他收去了少年时轻傲的恣意,也在外人前变得愈发内敛。
听到她的话,顾南驰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而后在她身旁落座。
仪式开始,台上的主持人开始步入流顾。台下人却仍心思各异,视线始终萦绕在前排的两人身上。
顾南驰闲散舒展地坐在那,面容泰若,目不斜视,只是高大的身躯不经意间朝她的方向微微倾靠。
隐约显出几分亲近。
代表时氏和远恒上台致辞的人分别是项彬和仲总监,至于政府那边,过来参加仪式的是规划局的冯科长。
两人静静坐着,及至最后,才有人邀请时念和顾南驰象征性地上台剪彩。
项彬将准备好的剪刀递给时念。
而身侧的男人不动声色,温润的掌心虚虚包裹住她的手,随后在主持人的示意中,剪开了鲜艳的绸缎。
台下媒体的相机定格在了这一幕,从某些角度看,这个姿势就像是顾南驰把她半拢在怀。
时念余光瞥见顾南驰那条深蓝色的领带,是他早晨出门时换上的。
现在看,和她身上这件带了些垂滑感的蓝色衬衫,倒是相得益彰。
剪彩结束,项彬安排了人带合作商去逛和讲解园区在设计图纸上的规划。
怕顾南驰还有其他的安排,时念正准备先送他离开,可才刚陪着合作商离开的项彬,没多久又走了回来。
“时副总,上次说的入驻园区酒店的选址,南盛那边想要改到浣江东侧的位置,您看怎么处理?”
南盛集团旗下拥有好几家知名的酒店品牌,而入驻酒店的选址之前也已经定好,没出什么岔子。
况且入驻的合作商签的都是租赁的条款,不参与投资,对园区的具体规划也没有决定权。
可项彬刚刚带人逛了一圈,南盛的人却突然提出希望更改酒店在园区中的位置,态度还颇为执着,确实让人没有料到。
时念听罢,眉心轻皱:“南盛的那几个人这会儿在哪?”
“就在园区东边。”
“我跟你过去看看。”
说完,时念又撇下眉,瞧了眼身旁的男人,“那你……”
顾南驰垂眸看她,声音淡淡:“一起。”
南盛派来参加剪彩仪式的是业务部的徐总监,随行的还有两个助理。
等时念等人走到园区东边时,那位徐总监还在和项彬组里的人讲着自己更改酒店选址的想法。
时念思量一瞬,走上前去:“徐总监,我听项彬说南盛想要把酒店位置从西侧改到东侧?”
徐立刚和助理说完话,就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几人,面色微顿。
他想过时念和项彬会主动过来和他交涉,却没想到原本应该要走的顾南驰也跟了过来。
顾南驰和南盛的老板交情不错,又是北城项目最大的投资商,徐立不免多了几分客套。
跟顾南驰打过招呼后,徐立才看向时念,言语间打着商量:“时副总,我并不是找麻烦。不过我看过设计图纸,东边地势占优,却只有沿途的几座游客服务中心,岂不是很可惜?”
时念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南盛的角度看,如果把酒店的位置改到浣江东侧,可以多出20%视野更好的的酒店观景房。
她敛了敛眸,笑着道:“徐总监,有时间去东边的山上看看吗?”
并没有直接摆出理由拒绝对方的提议,而是抛出了其他的邀请。
徐立虽不明就里,但也没有拒绝。
少顷,一行人随着时念的提议,爬上了背靠园区那座地势不算很高的山。
山坡还算平缓,但时念穿的鞋带了低跟,上行时还是有些吃力,好在顾南驰一直默不作声地在旁拉着她。
还没爬几步,徐立那位走在最前方的助理突然脚下一滑,踩空了块积土,连带着旁边的石头也顺势滚落了下去。
跟在后面的时念没来得及避开,刹那间,坚硬的石块砸上了她的脚踝。
一阵痛感传来,她身形不稳,拽着她的男人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
下一秒,顾南驰揽着她的腰俯身,挺直的眉峰深深蹙起,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脚腕那道渗了血的伤口上。
虽说这道伤口算不得特别严重,但落在时念白皙如玉的脚踝上,也显得格外刺目。
可她只是轻蹙了下眉,而后便平静望向徐立:“徐总监,你也看到了,这座山虽然不高,但土质不好,到了下雨天,客人出入酒店怕是要踩不少的泥泞。”
“我认为,南盛应该更不愿意影响客人的心情,你觉得呢?”
徐立已经察觉到顾南驰那愈发深沉的脸色,想到是自己的助理连累时念受伤,心下顿时多了几分愧意和不安。
听到时念的话后,忙讪笑道:“确实,麻烦时副总了。小张没注意害得您受伤,真是不好意思,您看要不要……”
他想说,要不要安排个人上来帮时念先处理下伤口,再接她下去。
可还没说完,就见顾南驰凝眉背过了身去,膝盖微微屈起,继而开口道:“时嘤嘤,上来。”
时念哑然几秒,然后明白过来顾南驰这是要背她下山。
虽然是在外人面前,但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委婉道:“其实我可以忍一忍,你不用……”
顾南驰轻笑一声,沉静的视线淡淡望了过来,眼神就像是在说: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抱你。
众目睽睽之下,时念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背起人,顾南驰又瞥了眼姗姗而来的白博,清声道:“我送她回家,你留在这,配合项彬一起处理下后边的事。”
言毕,两人相叠的身影向着山脚而去。至于其他人,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徐立站在原地望了眼白博,知道对方是顾南驰的特助,亦是心腹,故而讨笑道:“顾总和时副总的感情真好,倒是麻烦白特助了。”
白博面无表情地点头,淡淡道:“顾总和夫人的感情当然好。”
能让老板不时股东情绪先斩后奏娶回来的人,肯定是放在心尖上的。
白博的话说完,徐立心下顿悟。
另一边,直到已经看不见众人身影,时念才缓了口气,低声问了男人一句:“沉吗?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这点伤,她其实并不觉得有多严重。
虽然刚才连带着扭了下脚,但也不至于一点路都走不了。
顾南驰散漫轻笑,又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就你这点斤两,还想让我嫌沉?”
他牢牢地背着她,两条臂弯像是很有力气,脚步也十分沉稳。
时念双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凝望着男人后脑,顿了顿,遂不在多言。
——
司机就候在园区入口,得知时念伤了脚,回顾的路上也开得快了些。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回到了别墅。
医药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时念靠坐在客厅的沙发,挽起了裤脚。
而刚刚执意要给她上药的顾南驰,动作明显有些笨拙,见她一直紧抿着唇,蹙眉沉声道:“疼么?”
时念微怔,摇了摇头。
顾南驰打量她几眼,不知为何皱起了眉,突然放下手中的棉签,复而抬眸,严肃深沉的视线望向她。
“时嘤嘤。”
“嗯?”
“我们谈谈。”
时念搞不清他突然变得严肃的原因,表情也多了几分惊讶:“谈什么?”
“在别人眼中,我是你丈夫,也是家庭里的男人。”顾南驰轻笑着看她,继而道,“时嘤嘤,你要知道,男人天生在体格上占优,所以社会才总是要求男人在家庭中承担保护女人和孩子的责任。”
“我不会阻止你去施展你的优秀,但你不需要时刻都那么要强,永远紧绷着不想依赖任何人,不累么?”
话落,他眉峰微拧,倏然想起上回去老宅时,老爷子那句深含惋惜的话——
“音音回时家这么久了,却从来都没有跟我撒过娇。”
顾南驰不喜欢她这总是忍耐要强的模样,偏偏她自己浑然不觉,永远固执得不肯向人示弱。
没想到顾南驰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时念表情微愣,抿了下唇,声音喃喃:“所以呢?”
顾南驰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从今天起,你应该学着向我求助。”
停了下,重新拿起一旁的棉签,又低声补充,“至少,在外人面前。”
“放心,我很满意这段时间的同居生活,只要你提的要求不过分,我都会给你这个面子,也不会嫌烦。”
他循循善诱,试图打消她心底的时虑:“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们的关系要比其他人更密切一点,你总是这么见外,反而让我不太舒坦。”
时念对上他的视线,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酝酿着她读不太懂的情绪,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下。
比其他人密切一点……吗?
好像除了最初的那层合作关系,她和顾南驰之间又因为这场名义上的婚姻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或许,对于现在的顾南驰来说,这场婚姻的持续不再只是因为北城项目的利益交换,他们需要展现更多。
而对于她来说,顾南驰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也不只是客串婚礼的新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对她说,不要时虑太多,学着向他求助。
时念总是习惯去逃避因为依赖产生的懦弱感,从未想过这样也会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压力,可是现在——
莫名的,像是有根拉的很紧的弦,在听到他的话后突然崩开。
“其实……好像是有点疼。”
她眼神恍然,还未理清那点混乱的思绪,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后,时念叹了口气,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心情复杂地轻笑了下,声音压得很低:“顾南驰,谢谢你。”
示个弱而已,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
甚至,在让自己松懈了心底那紧绷的角落后,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恩。”男人轻嗯一声,面色不变,却不禁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客厅里,气氛变得沉默。
等到顾南驰给她处理好伤口,起身收拾起医药箱,缄默许久的时念才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对不起。”
“嗯?”顾南驰挑眉回视。
她顿了顿,垂眸道:“那天,我不该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就误会指认你偷听我和琳琅讲话。”
就像他说的,是次卧的隔音不好,又不能够怪他。
“唔。”男人的视线不知怎地飘到医药箱上,淡淡回了句,“没事。”
片晌后,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这隔音层,还加不加了?”
时念闻言沉吟几秒,轻笑着摇了摇头:“暂时先……不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