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死寂。
姜昭昭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呆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惺惺作态,不腻吗?”
沈绍钧冷眸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姜昭昭喉咙微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婚后,两人的关系就降至冰点,哪怕自己和父亲的一点关心在沈绍钧眼里也是另有所图。
沈绍钧见她不再说话,起身径直离开了书房。
清冷的夜里,姜昭昭一个人站在书房孤寂异常。
许久,她才挪动了脚步,躬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如意糕和摔碎的瓷盘。
将书房清理干净后,方才离开。
走到西苑,皑皑白雪之中红梅开的正艳,姜昭昭喉中苦涩道:“元宵快乐。”
……
翌日天色未亮,沈绍钧出门去了太医院。
偌大的沈府又仅剩姜昭昭一人。
她不习惯府邸的冷清,想走出去散散心。
然而刚出院子,就见一小丫鬟拿着封信匆匆而来:“夫人,门口有人给了封信,说务必要交与姑爷。”
姜昭昭闻言,伸手接过信。
她一眼就瞧见了信面上的名字:顾晚晚!
姜昭昭脸色徒然一变。
这顾晚晚是宰相府的嫡小姐,是当年沈绍钧真正想娶之人。
成婚七年,她原以为沈绍钧不会再和顾晚晚有所交集,怎料……
莫名地恐慌和不安感再次袭上心头,姜昭昭忙喊了辆轿子进宫。
因苏父是前太医院御医之首,深得皇上赏识,因此准许其至亲家眷入宫。
来到太医院门口。
姜昭昭正要进入,忽然就听里面传来几位男子的调侃之声。
“浩霆,顾小姐总借丞相之口,指名召你过去诊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是啊,浩霆你风流倜傥,在家有贤妻,在外有红颜知己,这等福气真叫我等艳羡!”
“……”
姜昭昭听着这些话,看着不远处一脸冷峻没有反驳的沈绍钧,再也迈不动一步。
她转身想逃离此地,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苏小姐?!”
姜昭昭消瘦的身形僵住。
而这时,沈绍钧面色如冰,几步向她走来,将她拉至宫墙角落。
“你来此作何?”
姜昭昭听着他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心尖一颤,而后将手上被攥出皱痕的书信轻轻递过去。
“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务必要交与你。”
沈绍钧闻言,接过书信,只扫了一眼,便冷声道:“往后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姜昭昭心口徒然泛起凉意,却还是低低说了声:“好,我知道了。”
话落,见沈绍钧要离开,呼之欲出的不安感让姜昭昭叫住了他。
“你今日早些回府,别忘记我们的约言。”
她曾戏言说,成婚后沈绍钧便是有了家室,一切要以自己和家为重,不可晚归不能在外留宿……
若有特殊境况,也需先告知自己。
当时,沈绍钧答应了,这七年里也都做到了。
沈绍钧没有回答,只是掠过她走进太医院。
太医院里人影交错,再看不见他身影。
姜昭昭只得回沈宅。
这一天,她从未有过的难熬,脑海中都是顾晚晚的书信。
细想起来,自己从未给沈绍钧写过信,他也未曾给自己写过。
两人是夫妻,却不是相恋之人。
夜黑如墨,沈绍钧才归。
他清冷的脸色少有愁容,招来身边几位小厮嘱咐几句,又转头看向姜昭昭:“我今夜有事,不回来了。”
姜昭昭不由拉住了他的衣角:“这么晚,你要去何处?”
沈绍钧拧眉:“丞相府。”
大雪纷飞。
姜昭昭迟迟不愿放手,踌躇片刻又问:“……不能明日再去吗?”
“顾小姐高烧不退,等不得。”
还没等姜昭昭再开口,沈绍钧又道:“若你不放心,可随我一同前去。”
姜昭昭心中掀起激浪,最后还是放手,勾起一抹牵强的笑:“不用了,我信你。”
这时,小厮已将药材备好,沈绍钧没多做停留,消失在暮暮夜色之中……
姜昭昭站在庭院里,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眼睫微垂。
她不是不信沈绍钧,而是不信自己。
从前,沈绍钧跟随父亲学习医术,是一众学子中的佼佼者。
而如今,他更是太医院最有威望最年轻的御医。
面对这样的他,姜昭昭总有相形见拙的自卑感。
在风雪中,站了一夜。
她终归没等到沈绍钧回来……
翌日是长公主的生辰。
宫中大摆筵席,上京官宦的小姐夫人都在受邀之列。
姜昭昭也需参加,当轿子到达宫门时,揭开轿帘,她一眼就瞧见了丞相府的轿撵。
顾晚晚也来了……
永兴宫。
盛宴之上,姜昭昭远远看着人群之中言笑晏晏的顾晚晚,虽弱柳扶风,但却面色红润。
那神采奕奕地模样,哪像是生了病的人?
姜昭昭眼睫微垂,不再多看,同长公主献上贺礼后,便退至一旁。
她坐在远处,就听几个官宦小姐为讨好顾晚晚,出声谈论着。
“你们刚才瞧见沈御医了吗?他当真是风姿卓越,俊美无俦。”
“是啊,听说沈御医不过弱冠之年就有如此成就,偏偏让那姓苏的占了大便宜,那姓苏的如何跟晚晚比?”
顾晚晚闻言,脸上的喜色难已遮掩,假装娇嗔道:“沈御医早已娶妻,你们可不要胡言。”
“……”
姜昭昭从未觉时间这般难熬。
酉时,日落。
宴会结束。
姜昭昭出宫之时,想到现下沈绍钧也当闲了下来,想同他一起回去。
一路来到太医院,远远就瞧见门口几个小姐在嬉笑打闹。
姜昭昭眼瞳倏尔一窒,脑中轰然。
远处,只见顾晚晚和其两个闺中密友正将她往沈绍钧推去。
沈绍钧没有躲闪,稳稳扶住顾晚晚。
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姜昭昭喉咙像是被一直大手狠狠扼住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轻声唤道:“浩霆!”
四周气氛逐渐变冷。
顾晚晚的脸一派绯红,忙后撤半步,仓促道:“苏小姐你别误会,都是姐妹们开玩笑呢!”
姜昭昭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沈绍钧身旁,苍白的唇轻启。
“顾小姐待字闺中,若是被旁人瞧见这一幕,损我夫君名声是小,折了丞相大人声誉是大。”
此话一出,顾晚晚一张脸顿时涨红一片。
她紧抿着唇,委屈地看向沈绍钧。
她身旁的闺中密友愤愤不平:“你胆敢顶撞丞相嫡女,不要命了吗?”
姜昭昭面色淡然:“臣女相信丞相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那女子没想到姜昭昭敢一而再再而三顶撞,就要上前。
顾晚晚出手拉住了她:“苏小姐,是我之错,你就不要拿我父亲开罪我了。”
她这话哪儿是认错?
姜昭昭不愿再继续与其争论,只看向身边沈绍钧。
“浩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家?”沈绍钧一脸冷意地看向她:“姜昭昭,我有家吗?”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沈绍钧曾经也是出生名门,沈家与苏家更是世交。
后来沈家突生变故,只留下了沈绍钧和病重的妹妹。
当时,沈绍钧苦学医术,却未能救治妹妹。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所有人都觉得沈家遭遇变故时,苏家冷眼旁观,沈绍钧妹妹不治身亡,也是苏家见死不救。
这也是沈绍钧一直不待见姜昭昭和其父亲的原因。
场面瞬时陷入一片沉默。
这时,顾晚晚走上前,温声道:“沈御医今天还要为我复诊,苏小姐,恐怕你得先离开了。”
她说话间,白皙地手轻轻地抓住了沈绍钧的衣袂。
而沈绍钧也没躲开。
姜昭昭看着这一幕,喉咙霎时相被滚水烫过,疼痛不已。
她远以为沈绍钧虽不喜自己,但一向洁身自好,也不会为了旁的女子,损了名声。
可今日所见,她才知,旁的女子不包括这顾家千金。
姜昭昭再说不出一句话,转身狼狈离开。
沈绍钧深邃的视线随着她背影的消失收回,而后他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神色疏离地看向顾晚晚。
“顾小姐,太医院事物繁忙,臣脱不开身,往后你的寒疾,我已交托其他医官诊治。”
说罢,他未等顾晚晚同意,只身离去。
……
回沈府的路上。
姜昭昭下轿步行,一路上雨雪纷飞,迷湿了她的视线。
顾晚晚是沈绍钧的红颜知己,他们两情相悦,而自己在其中空有夫妻之名,不过多余……
她忽然不想再与顾晚晚争了……
一夜未眠。
翌日,姜昭昭早早起身。
去到沈绍钧的房中,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没有回来。
姜昭昭眸光暗淡,走出房中,忽然就听外面锣鼓喧天。
她来到府外,就见嘈杂的街道上,不少人掩面惊恐地议论着什么。
这时,一官兵骑着马奔驰而过,灰尘飞扬。
他高声道:“洛城突发瘟疫,城中戒严,谅平巡抚上报求皇上派人支援洛城……!”
话落,骑马的官兵一下从马匹上摔落下来。
而周围百姓吓得四散逃开。
瘟疫?
姜昭昭眉宇紧蹙。
洛城离上京不远,她心底不由得担心如今住在城郊的父亲。
苏府。
姜昭昭赶来就见父亲正在收拾行囊。
看到这一幕,姜昭昭心中了然。
“您要去洛城吗?”她问。
苏父看到她过来,没有隐瞒,叹道:“自古瘟疫之下黎民生灵涂炭,我是一名大夫,怎能放任不管!”
说罢,他嘱咐着几个下人将医术药草塞进行囊。
姜昭昭见状,思索了片刻,走上前:“爹,我跟着您去洛城。”
“你?!”苏父惊诧,随即训斥,“你已嫁作**,相夫教子是大事,休要胡说。”
姜昭昭知父亲不会同意。
她声音温和:“爹,您与浩霆都将治病救人为己任,而我是您的女儿,浩霆的妻子,虽然医术不精,但也能帮帮您。”
“可浩霆……”
丽嘉姜昭昭听到父亲说起沈绍钧,心底不由得苦涩。
“浩霆,他也支持。”
此言一出,苏父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
离开前,姜昭昭回沈宅收拾了行囊。
她看着熟悉的家,想着是时候放沈绍钧自由了……
走进书房,铺纸,起笔。
不多时,一封和离书便拟好。
姜昭昭将其放在案台上,瞩目了良久,才离开。
马车早已等候在外。
姜昭昭毅然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待皎月高挂,沈绍钧这才回来。
今日南苑格外安静。
沈绍钧走进书房,靠近案台时才发现上面搁置着一封书信。
他拿起信细看,眸色一怔。
姜昭昭居然要跟他和离?!
他正欲去往南苑,却见姜昭昭的丫鬟挂着泪跑来:“姑爷,小姐跟着苏老爷去洛城了。”
沈绍钧身形一晃,他早在昨夜被紧急召见入宫。
洛城突发瘟疫,里面,十死无生。
丫鬟还想说什么,沈绍钧已经走出院外。
“备马!”
他一声令下,下人们很快就准备好了。
沈绍钧骑上马背,似是想到什么。
他拉着缰绳调转方向,扬鞭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
姜昭昭到达洛城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
原本繁华的地方,如今一派凋零。
除了看守城门的士兵,达官显贵早已离开,只留下了苦不堪言的民众。
姜昭昭和父亲带着面巾走入其中,一路上哀鸿遍野,哭声一片。
“怕吗?”苏父目光落在姜昭昭身上,“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姜昭昭闻言,摇了摇头:“是怕,但不后悔。”
昨日,她来洛城,是想逃离上京,放沈绍钧自由。
而今日,看着身患瘟疫的妇孺老人,她的心境变了。
她也想学父亲一样,治病救人,就算救不了,也能给这些人一些希望。
苏父欣慰地拍了拍姜昭昭的肩膀,笑着道:“不愧为我苏家儿女。”
一行人开始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