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见到段星微时,我已经成了京中人人喊打的**。
他得胜回朝,威风凛凛地站在我面前。
“慕稚欢,从前是你弃我,如今还有脸来见我?”
昆仑山一役,他本该葬身雪山的,听说是神女显灵救他一命。
我确实没脸见他,只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他。
“我走,现在就走。”
仓皇中只能狼狈逃窜。
他冷哼一声,拿出一张纸在我面前摊开。
赫然是我的卖身契。
签字的,正是我的夫君。
“走什么,你的好夫君为了讨好我,已经把你卖给我做丫鬟了。”
1
他看着我面带戏谑,好似等着我面红耳赤叫他看一出好戏。
可惜他这些年不在京中,不知我经历过什么。
段星微以为这样就能折辱我,他想错了。
“但凭大人吩咐。”
我垂下头颅,乖顺的行了个丫鬟礼。
良久,段星微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慕稚欢,你这个没骨气的样子,对得起老师吗?”
骨气?
那是有靠山的人才讲得起的东西。
我只不过是想活着,仅此而已。
我的沉默让段星微抓狂,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这几年,你可曾有一丝后悔?说话啊,慕稚欢。”
“没有。”
段星微气极,狠狠将我推搡在地。
他像一头发狂的狼,却又不敢真的扑上来将我撕碎。
我是他恩师的女儿,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他下不了手。
“现在就给我滚去将军府,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一并同你算清楚。”
他翻身上马往皇宫赶去,并未看到我没遵从他的命令。
医馆里,大夫将我的裤脚掀起,熟练的为我针灸。
“姑娘,你在雪地里冻了太久,伤了根本。这腿,反而是最不打紧的,你啊,还是早作打算。”
他不说,我也知道。
可现如今的每一次下跪,左腿都是钻心的疼。
我略作休整,拿了内服的药就往将军府走去。
既然张池恩已经将我卖到了将军府,我也就不必再回尚书府了。
不过是身契在哪里,人就在哪里。
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
将军府门前喧喧嚷嚷,无数想巴结段星微的人闻风而动,早早在门外候着。
见我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生怕沾染我分毫。
“她竟也有脸来将军府?”
“养不熟的白眼狼,生出她这种女儿,当真是太傅大人的不幸。”
这些话我听了太多,如今早已不痛不痒。
身后车马声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段哥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是段星微回来了。
他身边站着的,是七公主封锦卉。
见我杵在门前,段星微皱着眉头。
许是见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七公主有些好奇。
“段哥哥,她是谁啊?”
“一个丫鬟罢了,七公主不必理会。”
“丫鬟?听说慕家有位**,眉心一点朱砂痣,看起来清冷出尘,眼前这丫鬟跟那位**有些相似呢。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做人榻吧。”
从前在宫宴上,封锦卉是见过我的。
那个时候,她常常与我不对付,因为与我有婚约的段星微,是她的心上人。
此时再相见,她眼里盛满了得意。
所谓人榻,就是奴才跪趴在地,任由主子下马车时将脚踩在背上,蹭干净沾染的泥土。
这是最低等的小厮做的事情。
段星微眉头微皱,正准备开口,封锦卉又状似无意的提醒着。
“听说那位慕家**不惜与段哥哥悔婚,也要给张池恩做妾,如此情谊真是感天动地。”
一句话,段星微就停下了动作,甚至抱拳站在一边,面带嘲讽,再没有阻拦的意思。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心寒,我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众目睽睽下,我孤立无援。
脚步重逾千斤,我走到七公主的身前,缓缓趴下。
在封锦卉脚踩上来的最后时刻,段星微伸手拦住了她。
“慕稚欢,你如今不是乖顺得很吗?求我,我可以让你起来。”
2
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当真是,有辱门楣。”
“她连当众爬床都做得,蹭个鞋袜有何难?”
“**坯子,张池恩怎么没打死她。”
段星微驻守雪山五年,并不知晓具体内情。
听到围观的人说当众爬床,他当即就火了。
“什么当众爬床,你给我说清楚。”
被点到的人面上一愣,赶紧解释。
“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听说慕家**在一次酒宴上,将张尚书拉到房间行那苟且之事,被大家发现了。还是张尚书仁慈,留她脸面。谁承想,她不甘心,又爬了人家儿子的床,还与人家做妾。”
张尚书,就是张池恩的父亲。
一番话,将我剥皮拆骨。
段星微听完,眼中有不敢置信,有不明就里。
更多的,是愤怒。
他怒火中烧,甚至顾不上身边七公主的阻拦,拎着我的后颈进了将军府的祠堂。
父亲的牌位,就供奉在最前端——恩师慕元恩之灵位。
他一脚踢上我的膝弯,将我摁在父亲的灵位旁边。
剧痛之下,我被迫跪在地上。
“慕稚欢,看着你的父亲,你配做慕家人吗?”
段星微喘着粗气,尤觉得如此不够解气,开始疯了一样撕扯我的衣服。
“你就这么喜欢爬床吗,就这么喜欢勾引人吗。来啊,当着你父亲的面脱啊。爬旁人的床,哪有爬我的床有用。”
他整个身体欺压下来,力道大得吓人。
幽暗的环境,令我如坠冰窟,好像又回到那梦魇中挣脱不出。
那些退却的记忆在此刻席卷而来。
我不住地求饶,求他放过我。
他的动作却越来越狠厉。
挣扎间,我抓住一块牌位,狠狠砸向段星微。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鲜血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烛火明灭间似妖似魔。
“段星微,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求你。
别让我恨你。
他撒开手,一言不发,最终转身离开。
祠堂的大门被狠狠扣上,室内只余一地寂静。
左腿太痛,我实在是跪不住,只能瘫坐在地。
手中沾血的牌位,写着父亲的名字。
父亲,你又护了我一次。
一夜无眠,我脑袋昏沉得厉害。
不待我清醒过来,祠堂门就被打开,一个婢女拽着我就向外走去。
“七公主指名道姓要你伺候,还不赶紧跟我过去。”
种满荷花的院子里,七公主正在池子边喂锦鲤。
见到我来,她漫不经心的说着。
“给人做妾的滋味不好受吧,连腿都被张池恩打瘸了。”
“你从前可是他的未婚妻呢,当时不悔婚多好。”
因为我若是不给张池恩做妾,就等不到他回来了。
甚至都不能是妻。
迎娶正妻要六礼,我没有这个时间。
“驻守昆仑山的人,鲜少有活着回来的,我只不过早作打算。”
“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不嫁之恩了,否则,我也等不到段哥哥大胜而归,请旨与我成婚。”
她懒懒的起身,鬓角一只簪子不慎落入水中。
“哎呀,这玉簪可是段哥哥送我的定情信物。不知,能否有劳慕**帮我捞出来啊。”
3
慕**三个字,她念得曲调婉转。
随后,像是才想起什么。
“瞧我这记性,如今哪还有什么慕家**,只有名满京城的观音妾啊。”
站在我身边的丫鬟听她这样说,一掌就将我推进了池子里。
好在如今天气热,池子里的水并不算刺骨。
我在水底摸索半天,总算将簪子给找了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上岸,将簪子递给封锦卉,却见她随手接过,又扔进了池子里。
“哎呀,又不小心掉进去了。”
她一遍遍地扔,我一遍遍地找。
没有靠山的人,不配与人争。
最后一次,我将簪子从淤泥里摸出来时,封锦卉头一扬。
“慕稚欢,我劝你趁早滚出将军府,否则,便不是今日这样的小打小闹了。”
她将簪子摔碎在地上,煞有介事地拿着帕子擦手。
“这簪子被脏东西沾染了,本公主可不敢要。”
她带着丫鬟婆子施施然离开。
到最后,是一个家丁见她走了,才慢慢挪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件外袍。
“穿上吧,别着凉。”
我想伸手接过,可手臂和十指早已酸涩动弹不得。
他叹息一声,将外袍摊开为我披上。
我没来得及道谢,段星微的怒吼声便传进耳朵。
“你们在干什么!”
他冲上前来,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慕稚欢,你如今饥渴到这个地步了吗,这一身湿漉漉的样子要给谁看,是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
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直接定了我的罪。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满京城谁说我,我都不觉得难过。
唯有段星微这样说,我心中钝刀子割肉一般疼。
“呵,装什么贞洁烈女,莫不是还想着嫁给我?慕稚欢,醒醒吧,我绝不会娶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做妻。你知道我在昆仑山得知你与人做妾时,是什么心情吗?我当初怎会眼瞎,爱上你这种女子。”
记忆中的段星微在此刻面目全非。
我甚至有些后悔了,不该去看他的。
“我知道,我下流,我肮脏,我也没想着嫁给你。”
我只是想见见你。
如今,就连这点念想也没有了。
见我如此顺着他说话,他更生气了。
“那你想嫁给谁,他吗?来人,把这个下人押下去,乱棍打死。”
“段星微,我与他并未有何苟且之事。今日湿身,是因为七公主要我下水去捡簪子,他递给我一件衣裳蔽体,也有错不成?”
他只不过是对我伸出援手,从头到尾没做错一点事情。
缘何要因此丢了性命。
段星微面上一怔,仍旧不肯退让。
“那么多丫鬟,为何偏偏是一个家丁为你披衣。”
他执意要将人打死。
家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我还他清白救他一命。
“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多管闲事了,将军,饶过我这一次吧。”
实在无法,我让他找来封锦卉与我对峙。
锦衣华服的娇俏公主听见段星微质问她,立刻就掉下眼泪。
“段哥哥,你这丫鬟偷了我的簪子,我找她索要,她却矢口否认,到最后听见我要搜身,更是直接跳进了水中,说是我逼她的。”
“至于这家丁,就是当时要帮我搜身的那一个,她一定是怀恨在心,想用这样的法子**你,好让你将这个家丁处死。段哥哥,你千万不能让她的奸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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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同的说辞,段星微谁的话都没信。
他转头看向地上的家丁。
“你说,这二人究竟谁说的是真的?”
封锦卉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挑了挑眉。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你可得好好说啊,到底是不是她在蓄意勾引你。”
家丁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愤怒有后悔,又有孤注一掷的狠绝。
便又迅速将头埋下去。
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直到他开口。
“是,都是她勾引我。奴才只是见她可怜,想帮她,不想竟被她下套,请将军明鉴,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才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将军饶命。”
话音落,我浑身冰凉。
段星微没了愤怒。
他突然哑了火,盯着我,目光沉沉,有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慕稚欢,你太让我失望了。”
很轻的一声,落到我心里却是一记重锤,消解了我所有的力量。
两两相望,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众口铄金,我的罪板上钉钉。
可今日将军府大宴宾客,他还要去前厅,无暇处置我,便只能又将我关进祠堂。
甚至特意叮嘱,谁都不许放我出来。
到最后是他自己差人放我出来的。
席间有人喝酒喝到兴头上,疑惑着问今次为何没有观音妾。
“不得观音妾一舞,这酒都喝不爽快了。”
段星微仔细一问才知,那观音妾是我。
但他不知何为观音妾,还是同僚嬉笑着打趣他,看一次就知道了,保准叫他见之难忘。
他便差人叫我带到了前厅。
“慕稚欢,观音妾,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三个字,单单是说出来便叫我浑身发抖。
“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只是还未见过,不如今日你便表演一下,好叫我开开眼。”
“不可能!”
我的当场拒绝令他面色一变。
想到方才的事情,他冷笑出声。
“呵,为何旁人看得,我看不得。我告诉你,你今日非得演给我看不可。”
四下都是人,一双双眼睛似豺狼盯着我,我无路可逃。
“段星微,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
他手中捏着一杯酒,没有应声。
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只能继续求他。
“段星微,求求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看在从前的情谊上,不要这样。”
我不愿他看到自己那番模样。
我希望他知道的我,永远是那个恣意明朗的慕稚欢。
“呵,你不配提老师。至于从前的情谊,不是你亲手斩断的吗?我把话放在这里,今日你不演也得演。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个卑贱的婢女。你父亲的牌位,还在祠堂里面。”
他说出口的话几乎将我压垮。
父亲死时,我曾经幻想过,如果那天段星微还在京城,结局会不会不同。
不会有任何不同。
他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甚至拿父亲来威胁我。
我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些尽力遮掩的不堪,被他一并撕下遮羞布。
我幻想过我们重逢的很多种模样,唯独没想到这种。
残忍又绝望。
段星微,我有些恨你了。
我明明只是想活着。
“奴婢遵命。”
5
我照常吃下一颗止痛的药丸。
否则左腿太痛,是没办法起舞的。
但这药丸功效寥寥,只能说聊胜于无。
每走一步,不亚于刀尖起舞。
大夫说我再不顾惜,腿就要废了。
正好,跟我这个人正相配。
腿废了,或许就不会再有人要我表演了。
弦乐响起,我一边跳着祈福的舞,一边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物。
众人不断起哄,气氛在我不断脱下的衣物中一浪高过一浪。
平时道貌岸然的一群人此时面色潮红,污言秽语不断入耳。
我看到段星微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见到我准备解下肚兜的带子时,他周身气压已经降至谷底。
肚兜解开的那一刻,酒杯碎裂的声音响起,全场寂静。
我的身上落下一件衣袍。
“段星微,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