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长史陈至，他原本身形高大，由于长期忍饥挨饿，此刻瘦的像根竹竿。
沈墨渊修长的指节握紧，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色，“王府私库还有多少粮食？拿出去给百姓们分了吧。”
眼下前后之路皆断，也只能与这一城百姓共赴黄泉。
“私库已然没有余粮。”陈至顿了顿说道，“要不然，殿下您偷偷回京吧。”
其实他撒谎了，私库里还有三十斤大米。
他深知沈墨渊爱民如子，若是知晓还有余粮定然会毫不犹豫拿去分给百姓和兵士。
可这些大米是留着给沈墨渊保命的，作为整个凉州城的希望，他不能有一点闪失。
听到偷偷回京四个字，沈墨渊滞了一瞬。
那里，他哪还能回得去？
他本是大乾朝德武帝第七子，由于生母身份低微，自小从未享受过皇子待遇。
不仅如此，以太子为首的几个兄长时常欺负他，在他冠礼以后怂恿父皇将他派往封地凉州。
德武帝几乎忘却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凉州，那可是距离京城几千里的荒芜之地，去往那里，等同流放。
但是对于在皇宫里被压榨久矣的沈墨渊而言，这却是一次求之不得的解放。
就算凉州城的日子再艰苦，自己好歹是一城之主，不用受任何人折辱。
可自由的日子刚过上一年，凉州遭受了百年一遇的蝗灾和干旱，几个县城颗粒无收。
沈墨渊写给父皇的奏折被原路退回，还附带了太子的一句话：【无旨不得回宫，否则视为谋逆。】
起初的几个月，他曾经派人去周边城池高价买米，后来他们以各种理由拒绝出售。
很显然，是太子安排的。
他想把沈墨渊和凉州城百姓活活饿死。
或者……
或者等待着沈墨渊偷偷回京，届时有一百种办法定他的罪。
就算这两个路子都没要了他的命，凉州城对面的南楚也不是善于之国。
届时兵临城下，沈墨渊定然是剑下亡魂。
“本王不会离开。”沈墨渊眸子重新聚焦，消瘦的面上满是坚毅之色，“本王要与凉州百姓共存亡。”
陈至眼含热泪的看着面前只有二十三岁的王爷，心如刀绞般疼痛。
……
“王爷，王爷。”一个急促的声音从书房外面传来。
赤影小跑着进门，一不小心绊倒在门槛上。
沈墨渊亲自上去将他搀扶起来问道，“何事这般着急。”
赤影可是他手下青冥卫小队长，却也饿的下盘虚浮，难免不让人唏嘘。
赤影顾不上行礼，直接开口喊道，“王爷，米，有米……”
陈至以为赤影发现了私库余粮，连忙斥责道，“你莫不是饿糊涂了，眼下哪里还有米。”
那最后的三十斤米是留着给王爷的，说什么也不能拿出去。
赤影把气喘允说道，“水缸里有好多好多的白米。”
沈墨渊和陈至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朝着外头走。
走着走着，二人小跑起来。
水缸位于后院，一共有五个。先前是为了防止王府走水而设置，自打前年干旱，水缸便空了。
沈墨渊和陈至一眼就看到其中那个装满米的水缸。
白花花的，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隔着一丈距离，仿佛可以闻到香味。
两人喉结不断滚动，口中生津。
哪怕贵为王爷，这两年沈墨渊每日也只能喝上一顿米粒稀疏的白粥，上一次见到这么多米恐怕得是三年前。
“世间怎会有如此雪白的大米？”陈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缸前，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沈墨渊同样有这样的疑惑，哪怕他先前在皇宫御膳中见过的大米也没有眼前这么洁白透亮，颗粒饱满。
他捧起一把，在鼻尖下深深的嗅了一口，这味道，真让人踏实。
忽的，沈墨渊想到了什么，他转身看着一瘸一拐的赤影问道，“这是从何而来？”
现下一城百姓和渊冥军的兵士们都上山寻找野菜树根去了，谁又会送来如此多的大米？
“王爷，属下不知。”赤影如实回禀，“属下方才路过时，大米已然出现。”
沈墨渊眉头蹙起，卡白的脸上泛出一点血色，“难不成有神灵相助？”
太子此次严防死守，整个凉州城一粒大米都没买到，除了天神显灵，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沈墨渊朝着米缸扑通一声跪下，赤影和陈至二人也在他身后齐齐下跪。
沉默了几息，沈墨渊沙哑的嗓音缓缓出声，“尊神恩情，在下铭记。此次若使我凉州军民得救，今后愿日日香火供奉，世代延绵。”
说罢，他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身后的陈至和赤影眼眶微热，也跟着磕头。
其实灾情发生后，手握2万渊冥军的沈墨渊完全有能力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他一走，身后的几万凉州百姓定然惨遭屠戮。
好在老天开眼，不然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王爷就要饿死在凉州城中。
沈墨渊起身，对着赤影和陈至吩咐道，“将这些大米均分，优先派发给老弱妇孺和伤患军民。”
虽然眼前只有几百斤大米，但是对于吃了两年野菜树根观音土的百姓而言，几粒米熬成粥可以救活全家性命。
陈至犹豫了片刻开口，“王爷，能不能留下一部分。”
神灵庇佑都是没影子的事，谁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
“陈至。”沈墨渊沉声问道，“你跟随本王多年，还不知道本王的性情吗？”
“无需多言，按照吩咐办即可。”
他知道陈至并非想私藏，而是想给他留一部分。
只是身为一城之主，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吃饱，看着百姓易子而食。
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心中仁义若是丢了，比死更加可怕。
赤影和陈至不敢再多说什么，拿了几个麻袋忙活着装米。
“对了。”沈墨渊去而复还，“此事除了本王与你二人，暂时不要声张。”
“待会将这口大缸搬到书房。”
眼下大米来历不明，事情查清楚之前，没必要节外生枝。
陈至和赤影原本已经三天没吃饭，但是此时似乎有用不完的劲。
为了防止百姓哄抢，他们将这些大米分装成三十个半袋，届时，每次拿出十袋派发。
忙活完，二人将大缸搬到了王爷书房中的密室。
沈墨渊绕着大缸走了几圈，喃喃自语，“神仙啊神仙，请恕在下贪心，若是能多些大米就好了。”
五六万军民，这几百斤大米配上各种野菜熬成米汤至多只能撑上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