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翊坤宫时,我正在与林贤妃在院子的梨花树下下棋。
一时恍然,林有仪便突破了我布防已久的包围。
「贵妃娘娘可不能大意,下棋如同行军布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是啊,我是沈氏贵妃,受家族供养便要给予他们庇护。爷爷既然当朝顶撞皇帝,便是自有他的用意。
而我就可能是这一子错的关键一子,想明白以后,向贤妃下了逐客令:「快把棋局好好收起来,本宫改日再与贤妃好好一叙。」
「备轿,本宫要去勤政殿面见圣上。」
未至勤政殿门前,远远便看到总管太监左右踱步,看到我落轿便直直过来。
「本宫要面见圣上,你怎么敢拦我。」我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太监总管头上落下一颗豆大的汗珠,「皇上说了,若娘娘是为了沈太傅的事来的,便请回吧!」
「陛下!!」我扑通的一声直直地跪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板上。
「陛下,祖父辅佐三代君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陛下让臣妾回家省亲,臣妾不求能得到皇上原谅,只求能侍奉在祖父病榻之前,陪伴左右。」
「陛下,祖父今年七十有二,早就应当致仕享天伦之乐,却还一直为国事忧心,鞠躬尽瘁。求皇上念及祖父年迈,让臣妾回家省亲吧!」我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良久,一个小太监从里面出来「贵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中央。
皇上没有叫我起来,我便一直跪着。
时间久了,腿部钻心的疼,腰部发酸,我几乎要跪不住。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皇上终于把他的目光从奏章中移开,直直地看向我,犀利的仿佛要把我烧穿。
他冷笑:「沈太傅真是有一个好孙女,沈太傅在朝堂上逼迫朕,沈太傅的孙女在后宫逼迫朕,这天下怕不是要姓沈了?」
「臣妾惶恐,臣妾只想回家省亲,侍奉在祖父病榻左右,万万是不敢逼迫皇上的。」
我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让皇上更生气了。
「不敢,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祖宗先制,妃位以上便可每年回家省亲一次,每月可召见命妇进宫。臣妾只是想回家照顾年迈卧病不起的祖父。」我抬眸楚楚可怜地看向皇上,眼眶里毫不费力地蓄满了泪水。
我自然是知道皇帝的意思,怎么就那么巧,早上祖父刚在朝堂上顶撞皇上,晚上就患病卧床不起了。
而我这个孙女,从入宫以来从未出错,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前朝后宫人人称赞。提出想要回家省亲,只为照顾卧病在床的祖父。这样的理由自然是不能被驳回的。
马车尚未停稳,就看到沈府门口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为首的是我祖母,其次是我的父亲、母亲。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被一群人围着到了祖父的院前,我屏退众人,孤身去见祖父。
祖父俯在榻上,满头银发晃动,咳得甚至直不起来。
我走上前去,将祖父扶起来,在他的背后放了个靠枕,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才缓缓跪了下去。
「孙女不孝,不知祖父竟病得如此。」
「瑾儿,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瑾,美玉也。有德才兼备,端庄敦厚之意。但祖父更多的是希望我谨慎,切勿行将踏错,置沈府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的心一沉。
我出来看望病重的祖父没有带御医。
皇上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我的柔弱无助,在他看来漏洞百出。
「桐儿,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宫中请张院正和翟院判来府中为祖父医治,祖父感染风寒,久病不愈,怕是……」说到后面,我恰如其分地开始哽咽。
张院正在皇上尚未登基时便追随皇上,在前院正因病去世后,在皇上的暗箱操作下,被推上了院正的位置。
翟院判乃是皇上母族人,皇上最是放心不过。
在祖父的提醒下,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是我小瞧了如今的陛下,在我尚未入宫之时,翊坤宫怕是已经埋好了眼线,只待一步步取得我的信任。
祖父闻此赞赏地拍了拍我的手,「当今圣上也算是祖父看着长大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而我们沈家的女儿,才是最适合母仪天下的人,祖父不在瑾儿身边,以后要万事三思。」
宫门即将下钥,马车在街道疾驰,幸而赶上在落钥前回了宫。
尚未到翊坤宫,府中传来消息,祖父被人下毒,已经薨逝了。
这道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给我当头一棒。
我浑浑噩噩地走向后宫最高处的城楼,看着宫中朱墙交错,看向宫外万家灯火。
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蓦地感到眼皮一凉,抬头便看到一把伞撑到了我的头上,原来是下雪了。
「桐儿,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我领旨入宫,没能在家过上及笄后的第一个春节。」
「今天,我失去了我的祖父。可我甚至不能出宫去见他最后一面,为他上一炷香。」
说到此,我言语哽咽,泣不成声。
祖父逝去后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呆在翊坤宫,哪里也不去。
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落到院中光秃秃的梨树上,仿佛又回到了和祖父谈诗论道,和父母撒娇耍赖,和**妹嬉戏玩闹的日子。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我抬头,发现是淑妃。「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进翊坤宫,毕竟皇上一点委屈都不想让你受。」
她是来劝我振作起来的,劝我为了官居三品,并无世袭的父亲振作,劝我为了即将出使蛮夷的兄长振作。
只因在我放手宫中庶务之后,贤妃和德妃均借病闭门不出,管理六宫的重担自然落到淑妃的头上。
临近年关,使臣来往,年关宴会无人操持,使臣的王公贵女无人接待。在这段时间里,淑妃惹出的笑话使内外议论纷纷。
她从午后一直陪到日暮落下,看我仍不为所动,只能不甘地离去。
事情迎来转机是第二日午后,母亲奉皇上之命进宫规劝,给我带来了一封祖父的信。
「你祖父说,让我们务必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我内心翻涌,犹豫,挣扎,整个手都在颤抖,终是打开了那封信。
【瑾儿,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祖父应当已经不在了。】
【不用为祖父的逝去而难过,你只需时刻谨记祖父给予你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