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落成了,顾渡请我爹给正堂题匾。
我爹很高兴,觉得顾渡真是有眼光。
我娘也很高兴,主要是觉得顾渡这人很上道,能哄老丈人,那肯定也对我很好。
逻辑无懈可击。
我被我娘这一通分析感动得不行。
可我随即又有些忧愁,最爱喝的乳酪都喝不下去了。
我娘看出来了,问我是怎么了。
我扭扭捏捏好半天,说:「顾渡他好像有个心上人。」
我娘柳眉倒竖:「他心上人不是你吗?」
我捏着勺子想哭:「我倒是想啊。」
娘亲听我说完原委,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直把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我心里发毛,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娘亲幽幽道:「看你道行浅,先付了真心。」
我当她是批评我,闷闷道:「我先喜欢的他,是我输了。」
娘亲屈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弹,把燕窝推到我面前让我喝,慢悠悠道:「你以为你动心了就是输了?我告诉你啊,你别被你爹的胡说八道影响了。这日子是你们俩自己过的,你的幸福可比你爹的意气之争重要多了。」
我咕噜噜喝下燕窝,迫不及待地问:「那么,我先动心反而是赢了不成?」
娘亲瞧瞧我,笑道:「是啊。这世上的事情都是真心换真心,如果遇上了对的人,你付出的真心就是你的筹码。」
我半知半解:「但是那个阿随……?」
娘亲摇摇头,说:「不成气候的。凭你夫君的智商,他要是真想要得到一个姑娘,什么计谋不能用?他既然表示那是小孩儿胡说的话,你就要相信那是小孩儿胡说的话。哪怕阿随找上门来,你也得给我拿出正室的气派来,给她骂回去。」
我看着娘亲跃跃欲试的样子,冷不丁问一句:「你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娘亲收回了按在桌上的手掌,若无其事地温柔道:「哪能呢,你爹从来没给过我这种机会,所以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
就离谱。
我面无表情地把她那盅燕窝也抢了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在她「小兔崽子你干嘛」的声音中斯文地擦擦嘴角,说:「我也不会给顾渡这种机会的。」
前面,我爹还在跟顾渡喝酒。
边喝边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老头儿眉飞色舞,觉得跟顾渡相见恨晚,就要把他引为知己。
嗯,要不是我拦着,他快拉着顾渡结拜了。
喂!
酒品还敢不敢再差一点啊!
我一边费力地把顾渡的袖子拽出来,另一边冲着里面喊:「娘亲!你管管我爹嘛!」
大概酒真的喝得有点多,顾渡也有点站不稳,脚步稍稍踉跄了点,整个人不偏不倚地靠在了我肩上。
「喂喂喂,我站不稳了啊——」
我脚底一滑,向后仰。
我今天穿的是鹅黄裙子啊,弄脏了就会很明显啊!
顾渡!
你讲点武德!
我手臂徒劳地在空中抓了几遭,然后我就看见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睁开了眼睛,笑着看我。
眼神聚焦在我脸上,是跟浓重酒香不符的清明。
他扶住了我的腰。
稳稳地抱住了我。
那厢,我爹犹在醉眼惺忪地对空气说话:「贤婿啊——」
你的贤婿已经离开酒桌了,你清醒一点。
顾渡眨眨眼,问我:「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没事,你先松手。」
他箍在我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垂下头枕在我颈窝。
「我喝醉了,」他在我耳边笑,「所以松不了手。」
很难不怀疑顾渡喝酒之后就被第二人格主宰了。
成亲那天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我深呼吸,然后,趁我娘亲赶到照顾爹爹之前,掐着顾渡的腰,用力推开了他。
你们知道的吧,关于我继承了外公家的武学的事情。
咳,不夸张地说,姐姐我当年也是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角色。
所以第二天早晨,顾渡更衣的时候,看着腰上的两块淤青,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昨天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我望了会儿天,道:「也不算很过分吧。」
他平静地系上衣带,转身看我,大概是琢磨了会儿措辞:「我不太能记得自己醉酒后做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抱着被子坐起来,笑眯眯。
「你昨天喊了两声阿随,你知道吗?」
顾渡手指一顿,没说话。
「我娘昨天刚跟我说,以我男人的聪明脑袋,但凡他想要得到一个姑娘,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也能得到她。但你没有这样做,说明你并不喜欢阿随。」
我仰头看他,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没能照亮他的脸。
「我差点就要相信我娘亲说的话了,但你昨天喊那姑娘的名字的时候,情真意切,伤感又遗憾。」
我越说越来火。
索性一脚踹开被子,叉着腰站了起来。
我盯着顾渡,居高临下。
「你昨天到底醉没醉?」
雕塑一样定格了的顾渡终于有了动作。
他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又搓了把脸颊。
白玉似的一张脸多了几分血色,还挺顺眼的。
然后他坐在床边,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带。
我毫无防备地跌坐在柔软被子里。
「是醉了,不然不会被你掐成淤青。」他笑了一声,顺手拿过外衣,披在我肩头,「但是我和阿随……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依然攥着我的手腕,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
于是我只好闷闷道:「那你说来听听啊。」
你看,我们都是凡人,所经历的也实实在在是俗气透顶的生活。
顾渡看长相像是个神仙人物,但他的故事,说起来仍然和二流话本没什么区别。
阿随和央央是同样的年纪。
顾夫人生小女儿的那一年,顾将军在外征战,生死不明。
京城里起了流言,说顾将军倒戈,全军覆没。
顾夫人慌了神,仍在月子里,却日日垂泪。
那时顾老夫人还在世,手段雷霆,找到了做县令的顾夫人表妹夫,将央央和阿随掉了包。
老夫人说了,要是逆子真的不忠不义,起码要给武义顾氏留一点血脉。
顾央央成了宋随,宋随成了顾央央。
天子迟迟未降罪,但顾家的门庭肉眼可见地冷落了下去。
顾将军再回来的时候,已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原来他和天子演了出双簧,他假意投诚,最后一举击溃三万大军。
顾将军加官进爵,但阿随只能一直是阿随了。
明明是为天子谋,但顾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却成了欺瞒君主的举动。
一旦拆穿,是为不忠。
因此顾家不能接回阿随,只好暗地里对她好。
宋县令资质平平,之所以能新任京城御史,也有顾夫人思女心切的缘故在。
故事讲完了,顾渡比往常沉默许多。
我挠挠头,又挠挠头,半晌,憋出一句。
「顾将军被人污蔑的那段时间,你怎么过来的啊?」
他忽然笑了,很温柔地摸摸我乱七八糟的长发。
清淡的晨光里,他的侧脸也一样的温柔。
「你啊……」他低声说。
我拉下他的手摁在被子上,问:「我怎么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摩挲一阵,半晌才笑:「你很会抓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