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射程之外,也先也拿着一个在土木堡缴获的千目镜,仔细评估战事的发展。
床弩自宋代便被大规模应用,明代的床弩相比之下更加简便,50步距离,床弩的威力是巨大的,不论是盔甲还是盾牌,没有什么单兵防具能挡住床弩一击!
虽然,这些士兵大多来自瓦剌、鞑靼的各个部落,也先的嫡系人马并不多,但当他看到这些百战精兵倒在火炮与床弩之下,还是不禁攥紧双拳。
死在战场搏杀中,是勇士的荣耀,但死在远程武器手里,则是勇士的耻辱。
也先心在滴血,但他也深谙慈不掌兵的原则,因此面色倒是如常。
很快,攻城的瓦剌兵推进到三十步,这时,城头之上,弓弩齐发,密集的箭雨铺面而下,除了弓弩手,还有以火药驱动的火箭,以及根据元代回回炮改进的大杀器——配重式投石机!
而城墙之下,许多瓦剌士兵躲在盾牌后面,也开始了向城头抛射!
直到这时,城头才第一次出现了伤亡,而瓦剌损失已有数百。
盔甲对冷兵器的防御力还是很强的,有甲与无甲,可以说天差地别。于谦知道底下这些瓦剌身披重甲的瓦剌重步兵不好对付,但抛射箭雨,一方面可以骚扰,另一方面多少能给对方造成伤亡。
城墙之上,明军也全部披甲,缺少盔甲的精壮男子则是作为预备役,在后方搬运物资,抢救伤员,维持秩序。
配重式投石机抛射的石弹,对攻城器械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二三百斤的石弹虽然射程不远,但每一发命中,都能对瓦剌攻城器械一击必毁。
而布朗运动的石弹,不仅会砸死碾伤倒霉的瓦剌兵,大石还会起到路障效果,对后续推进造成阻碍。
好在,这玩意准头比较差。
终于,在付出了近千人命后,瓦剌的云梯搭上了城头,身披重甲的士兵或嘴里衔刀,用双手迅速攀援而上,或举着盾牌,稳步攀登。
城头之上,弩箭,城砖,石块,热水,金汁铺面而下,也有骁勇之士手持大斧,劈砍这些带着钩子的云梯。一时间,战事达到了白热化。
几架幸存的攻城塔也逼近城墙,攻城塔顶部木板被放下,瓦剌兵高举盾牌和弯刀,如饿虎扑食般扑向城墙。
只是,迎接他们的,是近距离攒射的弓弩,还好有盾牌,不然来多少死多少。
但是,也有床弩被调了过来,一射一串糖葫芦,给瓦剌兵造成了巨大麻烦。
而此时的冲车,也逼近了城门,城上火油倾斜,烈火熊熊,而底下的士兵却不管不顾,拿命撞击着城门。
只是,这些倒霉的士兵不知道,即便打开了城门,里面还有瓮城。城墙不占优势,进入瓮城只会成为活靶子。
熊熊烈火消耗着木板顶上的湿泥,也先捏了把汗,不知是冲车先撞开城门,还是先被火焰吞噬。
朱祁镇也拿着千目镜,一边观看,一边暗想:“没想到提前见识了建奴的重步兵,这都有天国王朝那味了,不过这是现场直播。”
朱祁镇看向城头,少量攀登而上的瓦剌兵刚登上城墙,便淹没在明军汪洋大海,宛如一个个孤岛。
只是,有的孤岛迅速被洪水吞噬,有的孤岛反反复复,还在动态变化。
城墙之下,大批瓦剌士兵张弓搭箭,箭如流星,浑然不顾可能存在的误伤。
瓦剌兵不可谓不凶狠,严酷生存环境长大的草原士兵们并不在乎个人生死,健壮的体格与高昂的士气给他们带来了极强的战斗力。
而城墙之上,虽然京营只剩老弱,但北直隶与山东的精锐已经赶到,各王公大臣们的护军家丁也十分骁勇。
更何况,于谦知兵,不仅知人善任而且身先士卒,深得兵将爱戴。有了于谦,没了王振,守军顶上没有瞎指挥的混蛋,也没有频频搞事的监军太监。
更重要的是,京师守军完全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们的家人孩子在城内,他们只有胜利或者死亡!
“太师,如何?”
片刻,朱祁镇回过头来,看向也先。
也先微微摇头:“难。”
看来也先对今日破城也没有多少信心。
随后,也先继续说道:“陛下以为如何?”
“太师,别忘了咱们是敌对阵营。”朱祁镇洒脱笑笑,果断说道:“明日不攻,不撤,开始谈判。”
“达成重开榷场协议便体面撤军,这样耗下去对太师你毫无好处。另外,十月天气转凉,不知会不会有寒潮,不能耽搁太久。”
也先点点头,苦笑道:“也只好这样了。看来,这次只有小赢了。”
“哈哈,太师错了,这,才是大赢!”
朱祁镇见也先有些沮丧,便解释道:“朕不是安慰你,你想想,真的打进京师,你如何处置?”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蒙元灭宋用了近50年时间,这才缓缓吃下,太师真以为打进京师就万事大吉了?”
“错矣。打下京师后,近枝亲王会在南京即位,嗯,大概是襄王。南京有更坚固的城墙,规模更大的皇宫,还有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大明不会群龙无首,反倒会同仇敌忾,节节抵抗。”
“即便京师、大胆些,即便整个北直隶所有官员、士绅变节——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恐怕太师也很难进一步南下。”
“更何况,到那时太师的内部矛盾岂不爆炸?”
“所以,此时见好就收,携大胜之姿与重开榷场之功回到草原,这对太师或者对瓦剌,是最好的选择。因此朕刚才所说,这才是大赢。”
“而太师所幻想的大赢,只会是大凶!”
……
随着天色渐渐变暗,西直门区域的战斗也趋近尾声。
明军的守城器械给瓦剌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而瓦剌士兵的拼死攻击也给明军造成了较大杀伤。
双方的悍勇,均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役,明军伤亡五千,瓦剌伤亡七千。城墙之外尸横遍野,处处萧条,残破的城墙下面是厚厚的尸体,大多是瓦剌的,但也有不少从城头坠落的明军。
瓮城外的城门也被破开,但瓮城没有被突破。身披双甲的瓦剌精锐一旦近战,杀伤力十分之恐怖,狭小瓮城内,遍布双方的尸体。
这沉重又漫长的一天,终于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