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

陈星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三个字清晰地说出来。

每一个字都好像饱含了他所有没来得及告诉霍远的感情。

孟云凯眸色一怔，眼前的陈星恍然让他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他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孩穿着婚纱嫁给了别的男人。

在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哭的像个孩子。

在被酒精**的胡言乱语中，他也含泪大喊“我想她”。

第十六章册子

孟云凯转头掩去眼中的情绪后看向陈星：“我想能让霍远决定留下来，不只是因为她放不下那里的病人，或许和你也有点关系吧。”

他还记得那天他看见陈星和颜馨两人站在坡上，遥遥望着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

在得知他和霍远是夫妻后心底更是替霍远不值。

甚至对陈星的不珍惜感到生气。

然而霍远已经走了，陈星因为她的离去选择自杀，孟云凯心底只剩下了遗憾。

他和他爱的人分开了，但他还能亲眼看见她过得幸福。

但陈星和霍远不同，他们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孟云凯眨了眨酸涩的眼，从口袋里拿出两本巴掌大的册子递给陈星。

陈星木木地转过头。

两本册子大小一样，但是一本比较新，另一本却很陈旧，皱褶处都已经变白，像是被人翻阅过很多遍。

“这是她的。”孟云凯解释道，“她说如果她回不来了，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闻言，陈星眼眸一震。

他立刻伸手接了过来，翻开了那陈旧的一册，里面是陌生的字迹，很多地方墨水都被晕开了。

首页左上角，写着“顾成骁”三个字。

陈星愣了愣。

是霍远的爸爸！

里面记录着顾父在做无国界医生时的点点滴滴。

而另一本新的册子是霍远的，那片娟秀熟悉的字迹就像炭火烧红了陈星的眼。

第一页就写着她做医生的初衷，不只是为了救死扶伤，她还想像顾父那样大仁大义的无国界医生。

而后便是在A国援助的每一件事，每一次感慨。

在最后一页，她画了一面国旗，下面的字迹已经不如前面工整。

——若我还能回到故土，必走遍山川，将“生”的希望带到祖国每一个角落。——

在边角处有一滴眼泪落下的痕迹。

陈星看着，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霍远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中写下这段话的。

但他可以感受到霍远想活下去，她不只是想活下去，她还想让其他人活下去。

她很努力的求生，只希望能健康的回到家，去救助更多被困在疾病伤痛中的人……

孟云凯看着陈星将册子贴在胸口无声地哭着。

他也忍不住哽咽道：“她在那样绝境里也没想过要放弃，而你呢？你捐献遗体，可你全身的器官能救活千千万万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吗？”

孟云凯的话就像一颗响雷在陈星脑子里炸开。

这样的奉献从来都不是医护人员想要的。

他们是时时刻刻与天争命的人，是从不向死亡妥协的战士！

“对不起……”

陈星嘶声低喃了一句，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护着怀中的册子。

这像是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悔，又像是在向霍远的亡魂道歉。

孟云凯低头松了口，放下了悬着的心。

“好好活下去吧，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闻言，陈星心底淌过一丝暖意，好像霍远就在她耳边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也像是在梦中那样，她说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陈星抬起头，一字字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十七章心烦意乱

“什么？你要辞职？”

宁静的午休时间，主任办公室传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主任震惊地看着眼前脸色还很苍白的陈星，语气里满是不解。

陈星点点头，带着不可转变的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主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廷川，我知道你因为蔓蔓的事很难过，但是我们是医生，有些事必须要扛过去……”

“主任。”陈星打断他的话，眸光微亮，“我要去完成蔓蔓的遗愿。”

闻言，主任愣住了：“遗愿？”

陈星又点了点头，微涩的眼眶泛了红。

他并不是不当医生了，而是要替霍远带着“生”的希望走遍山川。

他知道祖国很大，他走不完，但“漫天星辰，微光不灭”，哪怕夜再黑，这光芒也不会被磨灭。

主任深知陈星的性格，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良久，他沉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明白，这里永远会等你回来。”

在接到上级的批准后，陈星开始收拾行囊，定下准备出发的日子。

他将装着霍远骨灰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包内，而后拿起一张他们的合照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起放进去。

陈星红着眼，忍泪笑着：“我们一起走。”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像雷一样在整个房间炸开，刺耳的让人心烦意乱。

陈星微蹙起眉，走去开门。

是顾母和顾天翎。

顾天翎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只是顾母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双眼通红，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让原本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憔悴。

“妈……”陈星眸光微暗，心头更是发闷。

“蔓蔓呢？”顾母伸手推开他，不过顾天翎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掀开沙发靠垫，又将茶几的抽屉一个个打开，哑声念叨着：“蔓蔓呢？蔓蔓在哪儿？”

顾天翎心痛地看着顾母：“妈，您就让姐跟他走吧。”

闻言，陈星心一震。

他望向顾天翎，哀戚的目光中多了丝感激。

他大概也猜到了，顾天翎是瞒着顾母将霍远的骨灰给他的。

而顾母却发现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他的。

顾天翎的话像是**了顾母，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砸在地上：“她是我的女儿！”

她瞪着陈星，像是在控诉他这两年对顾家、对霍远的薄凉。

在她心里，霍远是她的女儿，而不是陈星的妻子。

面对顾母的抗拒，顾天翎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在陈星身上。

如果不让顾母放下，她绝对不会让陈星带着霍远离开。

陈星深吸了口气，抑着和顾母同样的心疼走上前：“妈，我要带着蔓蔓……”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顾母的激烈反对。

“不行！”顾母已全无人师的冷静和沉着，她此刻就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母亲，“我不能再让蔓蔓离开我……”

“嘭”的一声，她瘫坐在地，陈星和顾天翎赶忙上去扶住她。

陈星伸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顾天翎一愣：“你……”

“蔓蔓……”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陈星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陈星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廷川。”

霍远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陈星下颚颤了颤：“蔓蔓，真的是你吗？”

“是我。”霍远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间，陈星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霍远。

霍远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陈星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霍远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远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陈星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霍远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霍远伸手拭开陈星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陈星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霍远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霍远，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霍远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陈星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霍远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陈星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霍远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陈星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顾母的感受。

“蔓蔓，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霍远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霍远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廷川，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陈星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霍远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所有的星星仿佛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闪一闪。

“蔓蔓！”

第二十二章百感交集

陈星猛地坐起身，迷蒙的眸子中满是仓惶。

等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线透过用报纸糊的窗户空隙透了进来。

又是梦。

陈星紧蹙着眉垂下头，眼底淌过几许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要是个永远不醒的梦该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霍远的话，他又觉自己不能这样。

现在的他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为霍远活着。

缓过杂乱的心绪，陈星借着微亮的天色打水冲了个澡，等收拾好后，吴雅丽和杨钊也起来了。

杨钊去食堂的菜地里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吴雅丽也开始做早饭。

陈星见状，也上前帮忙洗菜。

“这些是准备给学生们吃的吗？”他忍不住问。

杨钊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愧意：“其实我也想让孩子每顿都有肉吃，看着他们瘦小的模样我和雅丽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镇离这里有几十里，交通也不方便，现在天热，肉也不能放。”

闻言，陈星眸色微暗。

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路途遥远，穷也是一个没有办法克服的困难。

杨钊和吴雅丽都是自愿在这儿教书，两个人每个月也只有不到两千的补贴，要照顾近一百人的吃饭问题，确实很艰难。

吃过了简单的早饭，学生们陆续地来了。

陈星看着他们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几乎都是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脸蛋黝黑，两颊因为赶路而热的通红。

他们很多都拎着一个大布袋，杨钊说那些是住校孩子们从家里拿来的米。

吴雅丽将它们收起来，还要按照早、中、晚稻分开放，免得混在一起。

学校很小，也很简陋，但是每个星期一都会升国旗。

没有音乐，孩子们就会一起唱国歌。

耳畔是稚嫩却又真诚的童声，眼前是庄重肃穆的国旗，陈星心里百感交集。

如果霍远看到这一切，她一定会很感动吧。

“同学们，这位是昨天新来的医生老师，以后你们要是生病了可不要不说了噢！”

吴雅丽用温柔地声音对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学生们说着。

“医生老师好！”

孩子们特有的延长语速让陈星忍俊不禁，面对一双双好奇又纯真的眼睛，他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打着招呼：“同学们好。”

这时，杨钊皱起了眉：“小妮怎么没来？”

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男孩举起了手：“老师，小妮生病了。”

闻言，陈星眸光一闪，他转身对杨钊说：“我去看看。”

杨钊点点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陈星背上急诊药箱包，跟着杨钊急匆匆出了学校。

路上，杨钊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傅医生，你知道吗？小妮能出生，还多亏了顾医生。”

陈星心一颤：“她？”

“是啊，当时小妮的妈妈还在地里干活，结果突然羊水破了，正巧碰上顾医生看病回来。”杨钊回忆着，眼眶微热，“要不是她，小妮可能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