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

两百年过去，还是一成未变，气势磅礴，宫殿巍峨。

程茵跟着元真去云霄殿拜见天帝天后。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四周繁花常开不败，她却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路过的小仙娥们见到她，眼中有惊异，亦有鄙夷轻笑。

“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程茵仙君，如今怎成这副模样了？”

立马就有仙娥讥笑：“什么程茵仙君，那是有无妄天君护着她，不然以她的德行，怎配称一句仙君？”

仙娥们如今是半点不避讳在她身后私语：“如今无妄天君已闭死关，凤族就她一人，如今又不过一凡人之身，看她还如何嚣张！”

原来，天界众仙对她都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了。

她只低头往前走着，恍若未闻。

“参见太子殿下！”身后的议论嘎止，仙娥们忽然噤声。

乍然听见太子殿下四字，程茵身形一滞，如遇雷击，呆怔在地。

这四海九州，仙界的太子殿下，除了梁奕朝——她死缠烂打了千年的人，又岂会有别人？

她后背僵直，心底猛然泛起难以压抑的酸涩，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本以为再次相遇，她心中一定能放下这人，却不想仍旧一击即溃。

程茵强忍住内心翻涌，转身低头行礼不敢看他一眼：“见过太子殿下。”

礼数周全，态度恭谨，是她从前从不曾有过的。

梁奕朝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程茵！”

短短两字，是满溢的痛恨与厌恶。

程茵肩头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低入尘埃。

当年，她仗着与梁奕朝一纸婚约，对他日日痴缠，全然不顾他心中另有所爱，惹了不知多少事。

“抬起头来。”梁奕朝语气冷得像要淬出冰来。

程茵不自觉攥紧了掌心，抬头才重新又见到了他。

他一如以往风姿无双，眸若星河，灼灼辉光。

眼里的厌弃也是。

是了，程茵恍然想起。

两百年的时间，于她已是九十八世的痛苦轮回，而对梁奕朝来说，却不过弹指之间。

她还是那个最令他仇恨的程茵仙君。

只一瞬，她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你害莺月被囚莽荒天牢两百年，竟还敢出现在本君面前！”梁奕朝脸上现出戾气，提剑便向她心口袭来。

两百年炼狱一般的折磨，程茵以为她终于要解脱了。

不曾想，终究是她想的太多了。

寒芒锥心，她一时怔在原地，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看着剑锋逼近，闭上了眼。

第二章真要杀了她

剑锋逼近程茵颈间，一阵劲风在身侧拂过。

只听“噌——”一声，剑被人挡开。

她睁眼，看见元真挡在她跟前沉声道：“程茵如今受命接下无妄宫，太子殿下可想清楚真要杀了她？”

闻言，梁奕朝眸色一暗，这才收了剑。

而后他冷声开口：“心性恶毒，死性不改之人，也配接手无妄宫？”

明明早该习惯这些羞辱与误解的，可梁奕朝的话仍旧刺痛程茵的心。

她张口，所有的辩解在最后只化成一句：“程茵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梁奕朝冷哼一声，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到底，这千年是她强求了一场。

云霄殿。

殿中景致一如当年，天帝天后亦是从前的样貌。

只有她，什么都变了。

天后说话一向温和：“如今无妄天君不见仙踪，恐怕凶多吉少，你既已重回天界继承无妄宫，切记日后稳重行事，莫要再任性了。”

只是这话落在程茵耳畔，却感沉重不适，师傅还未殒身，他们却都当师傅再也回不来了。

她微微欠身，忍住心头难过：“是。”

许是意外她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一向不喜她的天帝脸色也和缓几分，嘱咐几句便让她离开。

出了云霄殿，程茵心中倍感沉重。

元真等在云霄殿外，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来。

素来老成持重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程茵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只是说：“我们回去吧。”

元真驾云带她回去无妄宫，一路上，他体贴的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罡风。

远远便可见无妄宫内梧桐树顶天的枝丫，那是她还未化为人形时，师傅特地为她打造的摇篮。

只因凤凰只栖梧桐。

下了云，她开始时走，后来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心里忍不住的委屈和痛苦。

两百年，她终于回到了家，可家里却没了最疼她的人……

师傅，你在哪？徒儿回来了……

她心底含着泪无声痛哭。

突然，她脚步一顿。

黑底金漆的无妄宫大门前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衣，眉目冷傲，正是梁奕朝。

他没带任何侍从，眼神直直看向她。

程茵却是止不住的一慌，心狂跳不止，竟有些胆怯的不敢上前。

“蛮荒之门的钥匙，交出来！”梁奕朝走到她面前，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程茵一愣，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他想要从蛮荒天牢放出莺月。

袖中铁钥冰凉，硌得她心底生寒。

“没有。”程茵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拒绝他。

可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他狠狠扼住！想要上前阻拦的元真也被他一指定在了原地。

“当初若不是你玩忽职守，逼莺月去守神魔之井，她又怎会受你牵连被关两百年！”梁奕朝手上越发用力。

程茵艰难的挣扎着，一滴清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打在梁奕朝手上：“不是……”

当年分明是莺月偷了她的神器，妄图抢功去封印神魔井，却因掌控不了神器反而打开神魔通道，酿成大祸。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梁奕朝却根本不为所动。

“哐——”一枚**仙铁从程茵袖口掉了出来，却正是蛮荒天牢的钥匙。

梁奕朝这才收了手，拿着那钥匙转身便走。

程茵无力地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的杀了她。

为了莺月，他伤了她千年，现在更不惜要亲手杀了她。

你心疼她两百年的牢狱之灾，却忘了我生生受的两百年轮回之苦。

原来，动了情的那个人，是注定要从头输到尾的。

第三章斩断红线

程茵独自往神魔之井的方向走，元真本想陪着，但被她拒绝了。

沿路的小仙娥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在一旁说笑。

“太子殿下亲自去蛮荒接回莺月仙子了，他可真是痴心。”

“也算她程茵识相，主动放出莺月仙子。”

“呵，莺月仙子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叫我说，那凡人也该受受这滋味！”

什么叫她主动放出莺月？程茵愣在原地。

细细思量，她一下寒到心底。

蛮荒之门的钥匙素来是无妄宫掌管，天帝才将钥匙给了她，梁奕朝便知道了。

现在想来，只因莺月是他师傅亲手关入蛮荒天牢，由她这个罪人放出，才显得莺月更加无辜。

真是好手段。

程茵忍不住回看仙宫云霄殿，一颗心坠到了底，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凄寒。

到了神魔之井，她如从前一样坐在井边，却觉得恍然。

从前这里玉树琼花，还有仙鸟陪她作伴。

可如今，只有一棵半老枯树，黄叶凋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程茵回头一看，猝然一惊。

竟是莺月！

两百年前，程茵是凤女，准太子妃，仙界除天后外最尊贵的女人；而莺月，不过是万千普通鸟仙中的一个。

纵然知道梁奕朝喜欢她，可以程茵的骄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两百年后，程茵沦为凡人，几乎失去一切，而莺月分毫未损，现在可能还会成为真正的太子妃。

如今想来，世事无常，犹为可笑。

“你一个凡人，现在还能镇守神魔之井吗？”莺月走到她面前得意一笑，语气嘲讽。

程茵收回眼神，并不理会，像是没听到一般。

如此态度让莺月怒火升腾：“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程茵仙君吗？你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看你拿什么和我争，太子殿下迟早会娶我！”

最后那一句话到底还是触痛了程茵心底痛处，她站起来冷冷看向莺月：“纵使我为凡人，婚约亦在，我不死，怕难有你出头之日！”

莺月气得不轻，程茵也并没觉得有多痛快。

这时，天边一朵祥云飞来，一仙使站立其上。

“程茵，天帝有旨，请你前往大殿议事。”

程茵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了云霄殿，看见梁奕朝和月老都出现在大殿之时，她一下明白过来。

天后开口：“梁奕朝往后是要继天帝大位的，你现在凡人之身，镇守无妄宫尚且力不从心，恐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天后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好似真的在为她考虑。

程茵微微一愣，这些话，她听得懂。

师傅无妄天君乃是仙界万古第一人，离飞升真神只一步之遥，在仙界和天帝平起平坐。

作为凤族唯一的后裔，她还是颗蛋时便被师傅收为徒弟。

当年她刚一破壳，八方祥云满天，万鸟齐鸣高贺，这红线那时便牵在了她与梁奕朝手上。

天后急不可待前来定下婚约，更连说自己就是天定的太子妃。

可现在师傅不在了，她也便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她心头泛苦，却只是再一欠身：“程茵明白。”

场面话已经说得如此漂亮，她若是再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那可真是愚蠢至极。

程茵眼神落在梁奕朝身上，他仍是一脸淡漠，眉目间清晰是对她的厌恶。

过去千年，她曾为梁奕朝取尾羽炼神器，以凤凰心血助他渡劫继太子位……桩桩件件倾尽所有，却仍换不来他片刻的目光停留。

她深吸一口气，似要用尽最后一丝余勇问道：“这千年，你可曾有一刻为我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