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盍州大户顾府张贴告示，为顾家二公子顾成安招寻贴身侍女。告示上写着：

年岁三十以下皆可，不识字，寡言者为上。

十日后，盍州大雨，顾府门前来了一位身着玄色长裙，头戴蓑笠的女子。

顾老坐在堂前椅上，看着立在眼前的人，身形消瘦，一头长发如瀑，看不清脸色。

“何许人也？家中几口人？”

“祁县桐乡人。”

顾老抬头，女子停顿了一会儿。

“父母早逝，家中无人。”

他叹了一口气，朝下人比了一个手势。

“老夫失礼了，姑娘喝口茶吧。”

那侍婢端着碗茶走来，却在离她半米远时趔趄一下，茶水眼看着就要全数泼在身上。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侍婢站稳身形时，茶杯已经稳当落在她弓起垂直的膝盖上。

顾老点点头，吩咐道：“通知二少爷，人已经找好了。”

天黑时，顾成安吩咐下人把她领进自己的屋子。

“少爷脾性温和，喜静不喜闹，你只要安安分分地，听他的吩咐，没什么大问题的，也没人会为难你。”

领着她的管家在前头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微微抬头，看着四周陌生的园林湖景，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走到一处前后尽是绿竹的厢房。

“喏，就是这儿了。”

屋内的摆设比她在乡下时自是精致而高雅很多的，她没有环顾细看，闻到淡淡的药香，眼前似乎就能浮现出一幕幕朝夕。他坐在推椅上，双手从容地放在两端，脸上是清谈的笑容。她也换下了来时被打湿的衣裳，身着广袖长裙，略低着头，侯在他身旁。

姑娘芳名？

沈凝秋。

可满十六？

十八有余。

这时他笑意更浓了些，她不知他在笑什么，便站在原地未出声。

“好了，你只需记住，以后，你只用听我一人的差遣就够了。”

她抬头，望向他，一张苍白得如同冰玉的脸，笑容似浮在水面的薄雾。

很快，第二天天微微亮，顾府上下基本上就都知道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冷脸侍女，昨日夜里被请入二少爷房内，至今还未出来。

“青琪姐姐！”

一大早，顾婉霜就像出了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朝听雨阁奔来。

屋内赵青琪正在往发髻上插上一支金步摇，听到声音，便起身去迎接。

“这一大早的，咋咋呼呼，做什么呢。”她边说着边倒了杯茶水递给顾婉霜。

顾婉霜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下去，喘几口气，便高声道：“你听说没啊，昨晚上，我二哥的房里，留了一个侍女，留了一宿啊！”

陆青琪若无其事道：“知道啊。”

“不是，”顾婉霜急了，坐到挨近的板凳上，“那可是我二哥，顾成安呐，你最喜欢的男子，他留宿了别的女人，你不着急吗？”

陆青琪缓缓道：“急什么，待会去跟叔父请安时再看。”

早膳备好之后，顾府上下都在厅堂侯着了。大公子顾成业坐在顾老旁边，顾夫人旁是顾婉霜，挨着陆青琪。顾老问下人，二少爷那边催了吗？下人回答，刚去催过了，快来了。话音刚落，顾城安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由沈凝秋缓缓推着进来了。

“才来就装腔作势，好像没你就不行一样！”顾婉霜声音不小地说了一句，在场的都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无人接话。陆青琪浅浅地笑着，看上去十分得体。

“好了，快坐下来吃饭吧。”顾老发话了，沈凝秋便把顾成安推到饭桌边，自己站到一旁，等待吩咐。

“凝秋，过来坐到我旁边吧。”顾成安笑了一下，便示意下人去安排座位。

“不行！她一个下人凭什么跟我们一起坐？”顾婉霜尖声反对道，“青琪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陆青琪此时面露难色，仿佛不知如何应对。

“够了！”顾老大怒，“你堂堂顾府四小姐，饭桌之上如此无礼，传出去让顾家颜面何存！”

沈凝秋抬头看了顾老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顾婉霜噘着嘴怏怏坐下，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顾成业在一旁看着，心疼地去哄她。

座位安排在了顾成安旁边，他转头看向沈凝秋，她站着未动。

“凝秋，过来。”他笑着，仍然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笑。

沈凝秋便坐下了，偏头瞧了一眼旁边的陆青琪，笑意盈盈，但目光是朝着桌上其他众人的。她便也不多说什么，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吃着饭，配合着走完过场。

这之后的几日倒是清静，沈凝秋住在顾成安屋旁的偏房里，远离府中上下，每日按吩咐做事，还能留些时间做自己的事。这日沈凝秋推着顾成安回房，从北院来了下人传话，老夫人让沈凝秋去她房内一趟。那人传完话便走了，沈凝秋放下手中的衣物，搁到屏风后。顾成安看她不说话，便安慰道：“别怕，母亲素来平顾近人，不会为难你的。”她点点头，便转身出竹院，往北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