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我妈声嘶力竭地嘶吼,我听见王叔叔也站起来,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你也站了起来,坐到我身边,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捂住嘴,尽量让自己哭得没有声音,隔着你的手,我还是能听到我妈在哭喊,说我对不起她。
“别听。”
你皱起了眉头,贴得更近了,几乎把我抱进了怀里。
那样煎熬又狼狈的一夜,我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看你了,但是当你捂住我耳朵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我那个裂成了碎屑的心,还在跳动。
王滕,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我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
我回了家,失去了所有小说和漫画,甚至还失去了零花钱,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因为你一直都在。我们又开始一起上下学,就算有其他朋友一起走,你也总会等在家属院门口,陪我走完最后一段回家的路。
学期末,我重回了前五十,但是,我不知足,因为你是年级前二十,如果我也是,那我们考试就能分到一个考场。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看书,学习,偶尔去找你,也是问问题。王叔叔和滕阿姨很欣慰,说闺女终于懂事了。我离你越来越近,终于,初二的学年末,我们坐到了同一间考场。
那年暑假,我们的作息又同步了起来,一起上同一所补习班,一起在外面吃午饭,下午一起在自习室写作业,晚上一起回家。
这座城市,像开花一样,突然开满了遍地的便利店,那个夏天,像苦中作乐一般,我们两个人一起喝遍了便利店所有的饮料,然后试验了曼妥思和碳酸饮料的各种玩法。
我还穿着白裙子,你仍然是红上衣,我们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用一个耳机听音乐,不知不觉,你的头,又靠在了我的肩头。
我悄悄的在脑海里许愿,希望这辆车,永远不要到站。
但是,就像公车总会到站,夏天也总会结束。
最后一天补习班结束,我打定主意,要从你的笔袋里要一支笔。我有种感觉,等到开学,我们就要变回平行线了,而我会很想很想你。
“王滕,我的红笔没水了,你那支给我,我回家还你。”
你转头看着我,突然一脸坏笑地说道:
“叫哥,叫哥就给你。”
我突然就涨红了脸,喊了好多年的哥哥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你略带满意地看着我的红脸,从笔袋里拿出那支红笔,扔在我面前。
“给你,欠我一声哥哥,别忘了。”
初三的一整年,我们都很少见面,学习实在太苦,早自习,晚自习,还有额外的补习班。我这一年都睡得少,吃得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偶尔在上下学的路上会遇到你,但你一直带着耳机在听英语,最多,我也只能偷偷跟在你身后。
还好,有那支红笔,我每次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红笔的墨水还是那么多,我只用那支笔,写过几次你的名字,在我很想很想你的时候。
有时候会想,住得那么近,究竟好不好,好的是,我能时常看到你,坏的是,虽然你就在隔壁,但我要见你,还需要理由。
好在,初三终于结束了,考完试那天,我一出考场,觉得天都比之前更蓝了。回到家里,花架上的紫藤花开得正好,它开了多久了,为什么我今天才刚刚发现。
滕阿姨看到我回来了,笑着问我要不要去家里玩,我扔下书包就跑了进去。你的房间门大开着,桌子上铺了满满的同学录,你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在奋笔疾书。我笑着跳进了,吓了你一跳,然后坐在你身边,拿起你写的同学录一张张看起来。
“王滕,你最喜欢的明星是FXO?你听过他们的歌吗?”
“我都不知道FXO是谁,但是写这个不是笔画少吗?”
“哈哈哈,你的鸡贼就都用在这种地方了,那最喜欢的动漫是《犬夜叉》,也是因为笔画少吗?”
“这个不是,我是真喜欢《犬夜叉》。”
说完,王滕指了指墙上的桔梗海报,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他理想中的老婆。
“王滕,我也喜欢《犬夜叉》!我还刚买了剧场版的蓝光碟。”
王滕听了这话,纠结了一下,把手里的笔往后一扔,拉着我就走。
“都毕业了,写个毛同学录,走走走,看《犬夜叉》去。”
长大了,夏天就过得特别快,我和王滕还是要预习高中的功课,王滕每天会抽时间去找同学打球,我则要闷在家里看各种夏季新番。
九月份,我们一起进了高中,也许是为了弥补我初中三年的痛苦,我和王滕分在了同一班。
我先进了门,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王滕进来后,看了我一眼,就走到我身边,特别自然地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三年。
感谢我有一个天真的班主任,看了我们俩的资料,父亲同姓,住址相邻,名字又很像,她不是唯一一个以为我俩是堂兄妹的人,但是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三年的。也不怪他,王叔叔和我爸都挺懒,于是高中三年,只要开家长会,他俩都是只来一个人,开两个孩子的家长会。
高中的学习很苦,用一句已经听烦了的话说,高中就是把初三重复三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回忆里,高中的三年我过得特别幸福。
不可能有别的理由,只能是因为王滕一直在我身边。
我们越来越有默契,总是能一起踏出家门,如果我来不及吃早饭,那他一定就多买了一份豆浆;如果有体育课,王滕打完球回来,也肯定能在桌洞里找到冰镇的饮料和带香味的纸巾。
我们之间的心事也开始瞒不过对方,他看了让我在青春期痛哭不已的小说,说难怪我初中变得神神颠颠。我在他的手机里,第一次看到各种擦边球的小视频,偷偷删了,让他自我怀疑了好久。
之前,我们只是一起调皮捣蛋的小伙伴,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开始重新认识对方。原来我们都追过一样的动漫,喜欢看一个类型的电影,甚至,他能懂我自己编的笑话,我能猜到他找不到的东西放在哪里。
岁月终是待我不薄,我虽然还要戴眼镜,但留长了头发,长开了身形,不知不觉,当年又黑又矮的小姑娘,也变得亭亭玉立。
但还是比不过王滕,一眼望去,他还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男生,是篮球场上,让无数少女尖叫的,阳光般的少年。
我常在王滕的桌洞里看到粉色的信封,偶尔,也有男生站在我的课桌旁边硬跟我聊一些让我迷惑不解的话题。但就像我从来都假装看不到那些粉色信封一样,王滕也从来没帮我赶走过别的男生。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但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很薄很薄,但也还是隔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隔壁班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一大堆叽叽喳喳的朋友和一张羞红了的脸,她扭捏着,将一个红色的信封交到我手上。
“王晨,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哥?”
我愣在了走廊上,女孩子害羞得捂住了脸,她的朋友把信封硬塞进我手里,一群人笑着闹着,飞快地走掉了。
我看着手里的信封,突然就落了滴泪在上面,晕开了王滕的名字。
晚上,我没吃饭,王滕给我带的包子也冷在了桌洞里。
放学了,我还是心不在焉,王滕看出来我有心事,帮我收拾了书包,又帮我拎了书包,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我。
我走在王滕前面,突然感到鼻尖上冷冷的,抬头,才发现下起了雪。下雪的晚上,天空总是有些血红。
王滕从身后跌跌撞撞地追上了,埋怨着我走得太快,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个烤地瓜塞进我手里。
“你晚上没吃饭,吃个烤地瓜吧,热乎的,好吃。”
王滕左手拎着我的书包,右手抓着他自己的烤地瓜,正吃得开心。
我忍不住笑了,捏开烤地瓜的皮,咬了一口,地瓜很烫,也很甜,还有点咸。
泪水落在我刚咬了一口的地瓜上,我哭了,王滕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呆在了原地。
不知道我们两个就这样在路灯下站了多久,我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被我揉搓得不像样子的红色信封,递到王滕面前。
“这是,隔壁班女生给你的,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但你去打球的时候,每次都能碰到她。”
说完,泪水不管不顾地涌出来,模糊了王滕的模样。
我感觉到王滕狠狠地抽走了我手里的信封,紧接着,是信封被撕碎的声音。
“别人叫你给我,你就给我。”
王滕的声音像是很生气,我看到那个红色的信封变成了红色的纸屑,跟雪花一起,飘散了一地。
“她以为,我是你妹妹。”
“那你是吗?王晨你说你是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
王滕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他抽了抽鼻子,不再出声。
我终于抹干净了眼泪,王滕走到我面前,拿走了我手里的烤地瓜。
“地瓜冷了,我明天再给你买。”
王滕像发泄一样,把两个地瓜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里。他转身,一手拎着我的书包,一手拉起了我的手腕。
“雪下大了,我们回家。”
我病了一场,大概是大雪那天受了寒,发烧到39度,虽然班主任一直强调不要轻易请假,但爸爸还是坚持要我在家休息。
那天是周五了,我睡了一天,到晚上就退烧了,周六早上,我就全好了。我妈担心我错过的那一整天,吃完早饭,就把王滕叫来了家里,让他给我补课。
我有点怕见到王滕,希望他不要来,但王滕二话没说就来了,还带着一叠卷子。
我和王滕坐到了课桌前,我不敢看他,他低着头把卷子扔给我,让我先自己做,不会的地方再问他。
我默默地做题,做完第一面,翻过来,却发现背面完全不是习题,王滕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些情书,都复印在了卷子的反面,我又气又恼,把卷子扔在王滕头上。
“王滕你发什么疯,印这种东西在卷子上干什么,自己在家看不好吗?!”
王滕抬起头,脸上都是坏笑,那表情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王早上,你别误会,我自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觉得这种东西,还是要分享比较好,毕竟这些都是写给你的情书,当然要第一个跟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