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陈厉峰改口后的陈述,其与被害人王涛的妻子卢静是初中同学。那时的卢静寡言内向,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初中毕业后去学了美容美发,在镇上开了间发廊。
发廊开业酬宾办卡优惠,陈厉峰正好路过,进去储了五百块钱。几次理发外加闲聊,两人才又熟络起来。
卢静天生皮肤白净,五官素淡,讲话从来轻声细语,和陈厉峰认识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他渐渐地对她有了好感,正打算要表白,就得知了卢静要结婚的消息。
结婚对象是经朋友介绍认识,也就是王涛,在当地开了两家火锅店,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卢静当时已经二十六岁,在同村里算是“老姑娘”了,家里催得紧,嫁也便嫁了。
卢静婚后育有一女,经常因为孩子和生活琐事经常同王涛发生争吵,感情不太和睦。男方家里一直希望能再抱个孙子,卢静却因身体不好,不打算再生,久而久之,与公婆的关系也有些僵。
一次,陈厉峰去理发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卢静脖颈有伤,可问了她又什么都不肯讲。直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四五次,卢静才吐露了自己被王涛家暴的事。
温婉柔弱的女人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陈厉峰劝说卢静与王涛离婚,卢静却很犹豫,因为女儿快上幼儿园了,王涛的户口已经迁到镇上,她想让女儿去镇里的幼儿园,教育条件能好一些。一旦提了离婚,担心王涛那边不肯配合,本来他们就不喜欢这个女孩。
陈厉峰也不好强求,便给卢静留了一千块钱,说之后有困难再来找他。
卢静当然不肯收,但是强扭不过,只得暂时留下,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
自从知道卢静难处,陈厉峰隔三差五总要到发廊里来看看,有时候也带点给小朋友的礼物,玩具、画本之类的。卢静过意不去,理发也不收钱了,有时家里炖了排骨,便会拿饭盒装着,带到店里给陈厉峰。
两人一来二去,感情渐渐升温,却囿于王涛的缘故,始终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陈厉峰自幼父母离异,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母亲体弱多病,过世得早,他就寄宿在舅舅家,直到因为争夺母亲留下的一间门市房和舅舅闹掰,相互再无往来。
他书念得不多,也没正经工作,有点小聪明,全用在打牌上了,和村里人关系不好,也没谁给他炖过排骨,卢静是唯一的一个。
案发当日,卢静给陈厉峰发信息说自己包了酸菜馅饺子,想要给他送点。当时的陈厉峰因为前晚通宵打牌,正在朋友家里补觉。醒来后收到信息,即与卢静相约在村东两公里处的松树林里碰面,位置相对僻静,以免撞上熟人。
好巧不巧的,两人还是意外撞上了王涛。
彼时大约傍晚六点,天色已黑,卢静提着饭盒来到松林找陈厉峰,却被躺倒在地的男人差点绊倒。惊见男人正是丈夫王涛,浑身是血,已无呼吸,卢静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拨打了110。
因为担心与陈厉峰等关系暴露,她便让他先一步离开现场。
至于王涛究竟因何被害,陈厉峰拍着胸脯保证,他是真不知情。
“那条信息还在吗?”秦辞忧问,“就是卢静发给你要送饺子那条。”
陈厉峰摇头,“删了。”
秦辞忧觉得奇怪。追问:“为什么删了?”
陈厉峰道:“手机内存不够,就给删了。”
*
离开看守所后,张筱问秦辞忧:“现在咱们去哪?”
“去红花村,找卢静求证。”秦辞忧上车发动引擎,“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约一小时后,两人抵达红花村。
王涛家中无人应门,向邻居打听之后才知道,自从王涛出事,卢静就带女儿回了娘家,没在村里再出现过。
秦辞忧辗转拿到卢静电话,一通拨去说明来意,卢静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拒绝配合作证,希望律师别再打过来了。
陈厉峰能否脱罪尚未可知,配合作证则是承认两人确有私情,声誉难保。红花村巴掌大小的地方,邻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方越小,越是人言可畏。
秦辞忧能够理解卢静做出的选择,却也不得不为案件陷入僵局感到烦恼。这时心里又难免要怪陈厉峰,如果最初向她坦白实情,案件或许又是另一种走向。
如今她能继续坚持无罪辩护,主张被告即便到过案发现场,也未抢劫伤人,毕竟那把瑞士军刀和带血的石块上都没提取到陈厉峰的指纹。但被检方一路步步逼退至此,她在法官那里总归丢掉不少“印象分”,辩护词的份量也要打折扣。
“疑罪从无”的道理谁都明白,真正裁度起来却仍逃不过法官心证——证据要充分到什么程度才算“排除合理怀疑”?
排除谁的合理怀疑?
律师提出的怀疑是否合理?
如果陈厉峰无罪,那么谁该为王涛的死亡负责?
*
晚上秦辞忧回到家里,拖着一身酸软疲惫,正打算去泡个澡解解乏,就接到母亲隋丽萍打过来的电话。
本来不太想应,直到来电变成未接,隋丽萍又打了第二遍。
秦辞忧这才按下接听,语气恹恹:“喂?妈。”
“欸,姜姜,你下班了没啊?”
“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这不明天就周末了嘛,你看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呗?让你陈叔叔给你炒两个菜,咱们也好久都没聚了。”
“陈叔叔”名叫陈大右,比隋丽萍小两岁,是她当年做服装批发的时候认识的,中年离异,有个儿子。后来服装生意不景气了,陈大右就带着隋丽萍开起手机店,最红火的时候在松河市里有五六家分店,赚了点钱,后来投进股市亏多盈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大概顾及女儿感受,隋丽萍和陈大右的半路爱情一直处于地下状态,直至秦辞忧上了大学,她才跟女儿提起有这么个人。那时在电话里,隋丽萍对这位“陈叔叔”评价甚高,说他会照顾人,脑子也活,很会做生意。
秦辞忧大三那年春节回家,第一次见到陈大右本人,说吓一跳绝不夸张——男人光头金链花衬衫,怎么看都像混社会的,跟“会照顾人”死不搭边。
相处一段时间过后,秦辞忧对他的印象又改观了些,没见这人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嗓门儿大了点,外加有点暴发户属性。因为早年跟人学过厨子,陈大右烧得一手好菜,反正比隋丽萍做饭好吃。
秦辞忧并不反对母亲另谋幸福,只是真的很难融入,总觉得家里多了个陌生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后回老家次数更少,好在工作越来越忙,借口也越来越容易找。
“这周末不行,得在所里加班准备材料。”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噢,这样啊。”隋丽萍顿了顿,才继续说,“其实有这么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你陈叔叔一直想做那个平板电脑的授权代理店嘛,但是咱们这小地方你也知道,年轻人没几个,开了店都不知道要卖给谁。前一阵子他去滨江考察,觉得东城新区那边商业环境不错,学校也多。想要赚钱,还是得把店开到那边去。挑挑选选的,看中几个门脸儿,拿不定主意。正好你就住那边嘛,就想让你帮着参谋参谋,比较一下租金啊、客流啊,看看开在哪里合适。”
“开店的事情我不懂啊。”秦辞忧第一反应是不想掺和,“而且他来滨江开店了,你怎么办啊?”
“那他要是真做起来,我也跟过去呗。把家里这边的房子租掉好了,能卖掉也行,然后去那边买套小一点的,也离你近一点,互相有个照应。”
秦辞忧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劝道:“妈,你别冲动啊,等我回去再商量商量。现在实体店铺也不好做。”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年底店铺租金很便宜的,等过了年要涨价了。按一个月涨800块算吧,一年就是9600块,小1万块出去了。你租了店铺还要装修的,等装修好都要2月底了,到时候——”
隋丽萍话多语速又快,秦辞忧听得后脑勺嗡嗡直响,索性长痛不如短痛:“知道了,妈,我明天回去行吗?等我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