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远站在大皇子身后，听见这略微熟悉的声音，他怔了怔，抬眸朝大门看去，于是那缓步而来的少年，就这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林遇。

林书远心里默默叫着那个名字。

又不像林遇。

或者说，这大概就是林遇真正的身形和模样。

即便二人外貌别无二致，但少年周身的华贵气质，却和那个在克里提亚与自己生活近半年时光的懵懂男孩有着天壤之别。

*

军统靴底板嵌着铁片，每一步都响亮无比，走入大殿的少年面容瑰丽明艳，红瞳摄人心魄，衣着精致华美，紧身贴合的军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姿。

希诺右手扶剑，左手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整个人正经端庄，又隐约慵懒随性。

他红唇含笑，神色漫不经心，在大殿随意扫视一圈。

然而那笑容却在目光从格兰特脸上移动到他后面的青年身上时，陡然染上一层寒霜！

铁靴停下，希诺立于大殿左侧，仿佛天生与格兰特相对。

冰冷的眼神从林书远身上挪开，他微微仰头，望着大殿的高台，扬声道：“日安，父亲。”

“你醒了，怎么不让人来禀告我？”皇帝询问着，林书远听出男人言语间似乎染上些许对格兰特没有过的柔色。

不过希诺却并未听出什么，笑着回应道：“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所以擅自过来了。”

前十八年不闻不问，他自然不觉得自己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男人会主动来探望。

希诺的到来令即将离开的格兰特又停了下来。

英俊男人注视着红毯对面的少年，微笑道：“希诺刚醒来，还是多多休息比较好。”

少年侧目，直视格兰特，眯眼道：“谢谢皇兄的关心，看我这般健康正常，您应该也很为我开心，对么？”

格兰特微微点头：“自然如此。”

“说起来，这一切真是凑巧。”希诺忽然将目光放在林书远身上，一字一句道：“我流落荒星克里提亚，在那里，竟然意外的遇见一个生化改造人，还是曾属于皇兄的近卫。”

感受到少年凌冽的眸光，林书远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现在没法对林遇解释，脖子里连接大脑神经的芯片暂未取出，因而，他需要大皇子的信任，就必须对少年冷漠。

“是吗？”皇帝看向自己的大儿子，道：“格兰特，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男人轻笑着说：“巧合而已，父亲。之前成为废弃品的生化人被处理队送去了荒星，但其中一个改造人不仅没有死，反而被克里提亚的那群流放者们修理好了身躯，他将希诺皇弟流落荒星的信息告知于我，我才能与军舰司令一起将皇弟找回来。”

“那么，那个改造人是——”

格兰特道：“是我身边的这位，叫做兰卡，编号2744，这次事情他功不可没，所以我将他从荒星带了回来。”

皇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林书远头顶。

他即便低着头，尽力忽视这种不适，但那强大的威压还是令林书远无所适从。

好在，审视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便挪开了。

他正要松口气，却听另一侧的少年忽然开口。

“兰卡？不错的名字。”希诺嘴角噙着冰冷的笑，话锋一转，直接道：“真羡慕皇兄，我从小到大，身边都还没有过任何的改造人，不知这次可否请求皇兄将那个改造人送给我？毕竟，他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倍感亲切。”

格兰特听罢，顺着少年的目光，一路看向自己身后的林书远：“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改造人，我可以很慷慨地直接送给皇弟，不过很抱歉，希诺，即便我是兰卡的主人，对于这个拥有了些许自我意识的亲卫，我无法狠下心将他当做货物转送。”

男人微笑：“如果你真的想要他，或许可以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

说着，格兰特伸手抚上林书远的脸，神色温柔道：“到中间去吧，兰卡，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隔着黑色手套，林书远依旧能感觉到大皇子掌心的冰冷。

明明此前还是温热的。

希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握着腰间配刀的手逐渐用力，好似下一秒就要朝那只抚摸青年的手狠狠砍去。

陡然成为视线中心，林书远稳住心态，顶着来着大殿所有人的目光，神色平静。

——必须扮演好一个不存在丝毫感情的机器。

他明白格兰特的意思。

拥有自我意识的改造人是一颗定时炸弹，即便脖子里有控制芯片，大皇子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的信任，因此，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种挑衅。

“我想留在大皇子身边。”林书远道。

格兰特却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劝道：“不用这么急切地表明立场，兰卡，我们给你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问问自己的心。”

“是啊，兰卡，”少年红瞳幽幽盯着林书远，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考虑清楚——再说话。”

“……”

林书远想得很清楚。

生化改造人的芯片，只有从主人下手，才能找出清除掉的方法。

他看了眼格兰特，又看了看另一侧的希诺。

少年对上他的目光，立刻启唇，快速沉声道：“若是这次，你选择我，那么之前的事情，我就全当作没有发生过。”

——真是可笑。

希诺心中自嘲着，就算是心死过一次，但当再次看见林书远后，他却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些话。

林书远从格兰特身后走出，站在红毯之上，单膝弯曲慢慢跪下去，听见少年的声音，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希诺的视线仿佛钉在了他身上，那种隐约浮现出来的希冀，倒是与之前的林遇一样。

然而这回，少年注定还是失望了。

林书远不再看希诺，青年声音平淡，垂眸回应道：“我为大皇子而生，留在他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为大皇子而生，处死您，是我自己的选择。】

仿佛昨日重演。

一句话，所有的希冀再次被斩断！

希诺瞳孔猛缩，目光几乎在林书远身上要凿出一个洞，帽檐阴影下的脸晦暗到近乎扭曲！

在青年话音落下之后，格兰特忽然叹了口气，对着希诺摊开手，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弟弟，我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但兰卡还是选择了我。”

“……”

空气死寂了片刻。

大殿悄无声息，好似连谁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秒后。

那个有着银白色秀发的少年突然鼓起了掌，掌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幽幽回荡。

每一声，都像是击打在林书远心头的鼓，跟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好……很好。”

他听见希诺含笑的言语，不由朝那少年看过去，只见着对方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血红瞳仁中的情绪阴鸷可怕，其间倒映着林书远那张清秀平静的脸。少年的眼神仿佛化作了利剑，恨不得在此刻将青年千刀万剐。

他死死盯着单膝跪在红毯之上的林书远，语调幽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微笑道：“兰卡，你果然，不愧是我皇兄身边一条乖巧——又忠心的狗啊。”

几近侮辱性的言语，从希诺的唇齿间蹦出。

林书远神色未变，慢慢起身，重新回到了大皇子的身边。

俊逸男人唇角勾勒着满意的微笑。

他像个友好的主人那样伸手，揉了揉林书远的头发，赞赏道：“真乖。”

皇帝在此刻开口，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下，打破两位皇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既然这个改造人还是选择了格兰特，那便没什么好争执的了，你们大家，都下去吧。”

帝王似乎疲惫了，明明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种莫名的衰老感。

他挥了挥手，门外的亲卫立刻进入大殿，对格兰特与希诺做出了“请”的姿态。

银发少年压低了自己的军帽，离开大殿前，帽檐阴影下的血红瞳眸又在林书远的身上剜了一眼。

他勾唇冷笑着，抬起脚，铁靴在水晶般的地面上踏出冰冷的声响，最终消失于殿门外长长的走廊中。

“走吧，兰卡，”格兰特满意地看着希诺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笑道：“乖巧的狗，作为奖励，今晚，你来近身服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