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薇见他不言,方才那凌厉的模样竟没了分毫,此刻更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读书公子。
她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不过是说笑,你若真饿了,我现在就去做。”
说着,她就往厨房走去。
祁默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进去。
迎上宁薇那迷惑的眼神,他握拳轻咳两声:“我帮你。”
宁薇看着他把外袍脱下,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准备生火。
看着高大的祁默坐在小板凳上,生火也是带着几丝慌张,宁薇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人,连生火都不会。
祁默有些尴尬,却并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此刻与宁薇平凡的相处来之不易。
宁薇蹲下身,接过火折子帮忙生火:“你是哪里人?”
“京城。”
“难怪。”宁薇不觉点点头,“天子脚下的人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吧。”
她并无讽意,且不说祁默是不是京城人,就看他那一身衣服都知道肯定不会是寻常人家,跑这儿来找她师父,不知是为何。
祁默看她轻而易举的将火生起,便捡起柴往里边儿塞:“你是哪里人?和林思鹤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宁薇无奈的看着他的动作,将他塞进去的粗柴火一根扯出来重新放进细柴:“你问题还真多。”
她直起身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语气低迷了些许:“我陈州本地人,林思鹤是我师父,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仵作。”
“师父说要去出趟远门,他走了快半月了,应该过两日就回来了。”
宁薇手脚很利索,几下就将洗完锅的水舀的干干净净,这模样谁能想到她之前是堂堂王妃。
祁默微微偏了下头,看着她衣领比一般衣服要高上几寸,遮住的地方正好是她那日自尽所割的地方。
心疼再次袭了上来,祁默紧握着差点要伸出去将她抱在怀内的手,哑着声音又问:“顾显赟你可认识?”
“嗯?”宁薇头也没抬,自顾自的洗着菜,“没听过。”
祁默虽为七尺男儿,也不由得鼻尖泛了酸。
顾显赟对宁薇曾是何其重要,那日顾显赟被斩,她惊惧到气血逆流吐血昏倒在地,甚至在那两日的夜晚,他在院外站了多久,就听了宁薇哭了多久。
可现在,宁薇听到顾显赟的名字就像听到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祁默不明白,为何宁薇不记得他,不记得顾显赟,偏偏记得曾经那个教她验尸的林思鹤。
“其实你说的名字我有些耳熟,但我的确想不起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拿过一旁的刀,看着砧板上的菜愣了,“应该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祁默抬着头,心仿佛也随着她的语气渐渐低迷下去。
“师父我因失血过多昏迷近两月,等我醒来时,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抚着伤口处,“师父说我是仵作,刚开始我还不信,你也知道仵作是何等低贱。”
“但跟师父去验尸时,我并未害怕,反而比师父还行云流水。”
宁薇垂下头,叹了口气:“我可能就是做仵作的命吧。”
身为仵作,她已经不奢望嫁人了,为了做事更方便,她还要女扮男装。
若不是林思鹤说“活人又嘴能伸冤,可那些含冤屈死的人的冤又有谁来诉”,她还真不想做这种人人都议论纷纷的事儿。
她侧过头,原以为会看见祁默同样不耻的眼神,可他只是紧紧的看着她,眼底的情绪更是多到她分不清。
“你可曾后悔?”
宁薇手中的动作一停,没有回答。
后悔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去做了,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师父那句话而带着怜悯和混口饭吃的心。
向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数已经有了孩子了,而这些却是她望尘莫及的事情。
良久,宁薇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后悔。”
说完,她就转过头,而后瞥了眼祁默,似乎在说**嘛要跟你说这么多。
看着她情绪变化之快,祁默也愣了一下。
若要宁薇恢复记忆应该不是难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威胁她了,等林思鹤一回来,他便要问个清楚。
虽说祁默打着帮忙的旗号来着,但是他从始至终也就是坐在一边看看火,其他全然帮不上忙。
宁薇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要把他作为贵客供着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宁薇帮祁默盛了一碗饭,道:“小家饭菜,别嫌弃。”
祁默摇摇头,加起一口黄芽放在嘴中。
还是曾经那个味道。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吃。”
似乎被这笑容晃了下眼,宁薇低头吃着饭,只觉耳朵滚烫。
心想这祁默不笑像阎王,笑起来却比那画中人还要好看。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祁默的习惯。
宁薇也默默的吃着,时不时抬眼看对面进食尽显一副极具教养模样的祁默。
“叩叩叩——”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的宁薇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她咳了几声,站起了身:“你先吃,我去看看。”
说完她便跑了过去。
门缓缓打开,知府的衙役一脸汗的喘着气:“顾,顾仵作,大人让你去府衙一趟。”
宁薇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拿上东西马上过去。”
“行。”
看衙役走了,宁薇关上门立刻就背起工具箱,她见祁默也站了起来,立刻道:“你吃饭吧,吃完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也行,我一会儿就回来。”
没等祁默答应,她捂着儒巾就开门走了。
祁默放下碗,望着半敞开的门有些不满。
虽说知道宁薇做仵作并非她本意,但此刻他心里对此事还是有些许介意。
而门槛儿处落下的一本册子引起了祁默的注意。
他走过去捡了起来,翻了几页,是宁薇这些日子来验尸的笔录和结果。
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去寻她,这下倒好,老天爷都在帮他。
府衙。
待宁薇赶到殓尸房时,魏林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球了。
他看着宁薇,眼中还带着几许威胁:“顾仵作,这案子已经传到上头了,若不尽早断案,本官这位难保,你这小仵作也难逃一劫。”
宁薇闻言,神情一僵。
她心中只骂魏林这种庸官无能,她只是个仵作,只管验尸,抓凶断案这种事不应该是他这个知府的事吗?
灭门案不破,魏林或许被贬又或许被撤职,可在他落马之前,必不会放过她
没有会有魏林,宁薇只是低头翻着工具箱,却不见她记录验尸的册子。
她咬着下唇,一脸担心,莫不是来的路上掉了?
而后又忍不住害怕起来,此时街上应该是车水马龙,若是被人拾了去可怎么好。
宁薇倏然起身,脱下罩袍:“大人,小的有东西遗落在家,我现在回去拿,一盏茶的功夫救回来。”
“站住。”魏林呵住才要走开的宁薇,外头的衙役像是得了命令一样堵住门口。
宁薇心中有气,却也只与魏林说不通道理,她看着魏林,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平和:“大人,小人只是回去拿些东西而已。”
魏林心中只觉她想一走了之,招手换来一个衙役:“落下什么,本官派人帮你去取便是。”
见他此举,宁薇更是义愤填膺。
魏林先是威胁,现在还怕她跑了,若天下的案子都能全交给仵作,那还要他们这些父母官作甚。
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况此刻她也斗不过眼前这个狗官。
宁薇看了魏林一眼,目中满满的鄙夷。
她转身重新穿上罩袍,腹诽他这种狗官若真的凭借破了这种大案平步青云,那日后他底下的百姓可就惨了。
见宁薇也没再说什么,魏林才露出得逞的表情。
“大人。”
一衙役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府外有个男子,说这是顾仵作的东西。”
宁薇一看,真是箱内不见的册子,衙役说的那男子不会是祁默吧?
魏林瞟了一眼,示意衙役将册子给宁薇。
此刻,祁默站在府衙外一棵树下等待着。
他看着府衙的牌匾,陈州府衙与幽州府衙又几分相似,此刻他竟觉自己还是晋亲王,而府衙里面还是从前那个宁薇。
“哒——哒——”
肩上忽然一凉,好像有水落在身上,祁默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树上居然多了男子。
那男子松松垮垮穿着件鸦青色长衫,鬓发参白但眉目俊秀,慵懒的靠在树干上,一手执一酒壶,整个风流才子的模样。
祁默微眯了下眼,细看了那人模样后道:“林思鹤?”
树上那人仰头喝了口酒后侧身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祁默面前。
“草民参见皇上。”
林思鹤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未行礼,神情也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祁默额前青筋一跳,若他没记错,与他初见时,他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拿着酒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嘴上说着“草民参见王爷”,但那膝盖就好像定了钢板儿弯不下去一样。
林思鹤知他心中不悦,但依旧笑得不羁:“你虽是皇上,但也是我徒弟的夫君,论辈分,我还是比你高。”
此言一出,祁默的脸更是臭了,这话中听又难听。
普天之下也只有林思鹤能说出这种话了。
看祁默的脸都能当墨使了,林思鹤哈哈一笑,收了玩心:“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良久,祁默几近裂开的脸硬生生丢给他四字:“明知故问。
陈州最大的酒楼天祥阁离府衙不远,进了雅间,祁默刚坐下,目光却定在了府衙的方向。
从宁薇进府衙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时辰了,验尸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却去了这么久……
“行了,别看了。”林思鹤倒了一杯酒,一睹见怪不怪的模样,“天下的官儿都像顾大人那样,那刑部和大理寺未断的案子也不会堆成山了。”
他仵作出生,十四岁便在官场和尸堆里混迹长大,什么贪官昏官没见过,而见过的清官他一只手就能数出来,顾显赟就是其中一个。
祁默看向林思鹤,只见他干脆的喝下一口酒,似乎还嫌酒不够烈。
林思鹤又倒了一杯:“城南灭门案,她有的忙。”
“她说你过两日才回,你既回来了为何不去帮他。”
林思鹤听了他这么护短的语气,不由一笑,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我走后,我只见过徒弟两次,第一次是她接了赐婚圣旨,第二次是你们成婚后一年。”
“那两次我可从未见你如此关心她,怎的,她以命换这大好河山的牺牲把你感动了?”
祁默眉一挑,并未像方才那般生气,林思鹤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惹他心烦罢了。他心烦有愧不假,但还不至于真的落了林思鹤的套。
见祁默冷冷清清的样子,林思鹤也自讨没趣,摩挲着酒杯正色道:“你怕是想问我怎么带走的徒弟,她又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不记得从前了的事吧。”
他停顿了一下,见对面的人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他又道:“本来想去看徒弟最后一眼,结果发现她还有气儿,但是她失血过多,足足昏迷了近两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还记得你。”
祁默冷不丁的驳了一句,林思鹤一愣,随后嘴差点咧到后脑勺去了:“酒醉心,醋乱心啊!”
因着林思鹤放肆的笑,祁默有种想将手里的酒杯扣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等林思鹤笑完了,祁默才铁青着脸道:“我不是来和你说笑的,你当初带走她是何意?”
林思鹤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嚼了几下才慢吞吞回道“你虽夺回皇位,但总归还没站稳,又怎么去保全她。”
祁默问了句:“何出此言?”
林思鹤一手伏在桌上,往前凑了些,低声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你会有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你的母后,世俗的眼光奈你不何,但对徒弟来说却是悬在头上的刀。”
“一入皇城,纵使你立她为后,身居高位,她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你罢了。”
在祁默对林思鹤不多的印象中,他极少有这么正经严肃的一面。
祁默神情也分外凝重,语气中也带着坚毅:“我有她,她有我便够了。”
他真觉林思鹤是杞人忧天,从前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心生了嫌隙,误会了对方,此刻所有的难事都已解决,难道还保护不了她吗?
林思鹤笑着摇摇头,似是在嘲他的天真:“倘若你真这么觉得,我也不管了,但是徒弟伤还未愈,你也不要强迫她想起从前的事。”
祁默听了这话,眸光暗了几分:“还要多久?”
林思鹤舌顶了下腮,带着些醉意道:“说不好,另外,这陈州知府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护她别嘴上说的山响,结果在这小小陈州失了信。”
祁默闻言,面色更是不耐,本就牵挂宁薇的心恨不得让他现在就以皇上的身份冲进府衙把宁薇带出来。
林思鹤又让小二端了两壶酒过来,朝着祁默招招手:“你去寻她吧,走的时候把账结一结。”
“……”
虽然面子上有些觉得过不去,但祁默不断告诉自己林思鹤是救了宁薇一命的人,不比与他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林思鹤往窗外望去,看见那祁默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的匆匆背影,摇头一笑,呢喃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祁默刚走到府衙门口,宁薇就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见祁默站在府外,她脸上的怒气少了几分,眼中带着诧异看向走到她身边的祁默:“你不会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吧?”
祁默摇摇头,温声回道:“方才我去走了一会儿才回来,碰巧你出来了。”
宁薇狐疑的看着他,但他脸色如常,不像撒谎的模样,也就没说什么。
她紧了紧工具箱的背带:“走吧,回家。”
刚说完,宁薇自己都有些愣了,她与祁默相识还不到半天,怎的就用了这样熟悉的语气。
祁默却似是习惯了一样,无比自然的将她的工具箱卸下拿到他手中。
“我自己来就行了。”
宁薇慌忙想去拿回来,一是觉得祁默不能碰这些人人都觉得污秽的东西,还有就是怕祁默一个不小心把里头的东西给弄乱了。
“回去吧。”
祁默像是没听见一般,抬脚就走在了前面,手中的工具箱稳稳的提着,比宁薇背着还稳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有些别扭,却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等快到家时,祁默率先开口问了句:“你师父回来了。”
“啊?”呆了许久的宁薇抬起头,快步走上前与他并肩走着,“你见着他了?”
“嗯。”
宁薇才沉底的心好像又被捞了起来,既然师父回来,这事儿还是让他去办吧,她也好受些那狗官的气。
这么想着,脚步都轻快了些,她扭头看向身边的祁默:“你要走了吗?”
他说他来找师父,现在师父见着了,他也应该要走了吧。宁薇细细盘算了一番,祁默说他没有盘缠,陈州到京城不远,这点盘缠她还是拿得出的。
看见宁薇如释重负的表情,祁默心中不是滋味,他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她:“你希望我走?”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心中早想若他要走,肯定也要把宁薇带上。
宁薇眨眨眼,这祁默是不是以为她在赶他走?
“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人,跟我这种身份的人在一块儿不合适。”
祁默手攥紧了几分,仵作这一身份早已刻在宁薇的骨子里,无论是从前和现在,在宁薇看来,自走了仵作这条路,她与他就很难走到一块儿了。
宁薇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半天之内有这么多面孔。
初遇时,祁默冷若冰霜,差点把她撞倒,还粗暴的抓着她下巴。
然后,他能把没盘缠求收留说的那么从容,看起来只是像个淡漠的贵公子。
现在,她居然从他那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中看出几丝多愁善感的感觉,与天未亮时的他简直大相径庭。
宁薇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尴尬,只能摸摸鼻子含糊道:“当我没说吧。”
祁默也不言,心虽还是隐隐的疼着,但他还有时间,等宁薇伤好了以后,陪着她慢慢想起以前的事。
两人回到家已经是快过巳时了,早上没吃几口饭就被叫走的宁薇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直接扎进厨房里开始做午饭。
祁默将工具箱放进她房里,房间有股淡淡的馨香,其中还夹杂这些许药味。
他扫视了一圈,桌上一个香囊将他的视线紧紧锁住。
他走了过去,轻轻将香囊拿了起来。
艾绿色的绸面料上绣着几朵小小巧巧的桃花,但看似还没有做好,只是虚虚的做了个大概。
这是要送给谁?
祁默眉头一皱,女子送男子香囊的意思宁薇不可能不知道,她现在不记得他,却又绣这个香囊,是要送给林思鹤吗?
想到林思鹤,祁默又觉得不可能,林思鹤比宁薇年长十六岁,又是她师父。
不是他,难道是早上那个拿烧鸡来的蠢货吗?
宁薇端着水走出厨房,刚把水倒了瞥见自己房门开着的,祁默不见踪影,她心一惊,扔下盆就跑了进去。
果然,祁默不仅在她房里,还拿着她那没做好的香囊袋发呆。
她面色一红,连忙走过去把香囊袋夺了过来:“这是我房间,你房间在对面。”
她知道祁默不像府衙那些草包,他一定看的出她是女儿身,可也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窘迫。
宁薇这点女儿家的小心思若是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倒也没什么,但她却不同,别人会说她痴想妄想,做了仵作还想着那个男子会要她。
见宁薇手忙脚乱的将香囊袋往袖子里塞,脸色红的像要滴血,祁默心里却堵得慌。
“你要送给谁?”他压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祁默觉得,若是从宁薇嘴里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他保不准会去砍了那男人的脑袋。
宁薇被他这么一问,脸颊滚烫的想被烈日晒了一般:“没,没打算送给谁,我只是自己做着玩玩的。”
嘲她的人已经够多了,她虽然也不在乎多一个,但她却莫名的不想祁默是其中之一。
祁默看她一脸扯谎的样子,心里更觉有块石头压着一样闷得慌。
“你有心仪之人?”
他觉得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一根刺,扎的他说话都觉难受。
宁薇一怔,心仪之人……
她有心仪之人吗?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不断的在脑中闪过。
湖边正在放风筝的男女、冰天雪地中跪着一个瑟瑟发抖女子,她面前站着一个玄袍男子、皑皑白雪中的一片血迹……
宁薇捂着头痛苦的呜咽了几声:“我想不起来了……
这每一幕好像都是宁薇亲身经历一样,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祁默慌忙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心中有些后悔,方才那句话许是**了她不断的想从前的事,虽然他想让宁薇记起来,但也绝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宁薇已经在他面前“死”过一次了,他不敢再想这种事若是再有一次,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待宁薇稳住身子,才发现自己被祁默搂着。
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爬了上来,从未与男子这么亲密过的她面红耳赤的挣开祁默:“多谢,失礼了……”
祁默怀抱一空,眼底尽是隐忍:“是我冒昧了。”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言,若此时一根针落在地上恐怕都能的一清二楚。
突然,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
“徒弟!”
林思鹤这一嗓子直接把宁薇给吼的吓了一跳。
她连忙跑了出去,看见林思鹤一手里提着两个酒壶,一手还提着一个食盒,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模样,若不是她半月都不曾回来了,宁薇还以为他只是出去喝了顿酒。
“师父,你可回来了!”
宁薇才说完,祁默就缓缓从她房内出来。
有些醉的林思鹤打了个酒嗝儿,瞪大了眼睛看脸红的跟猴**似的宁薇,而后他又看向祁默:“你够快。”
祁默瞥了他一眼,林思鹤正经起来是正经,但一放纵起来比混混还没规矩。
宁薇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差点想把林思鹤脑袋按水里清醒清醒。
她气哼哼的奔进厨房,懒得再理他们。
林思鹤摇摇晃晃的走到桌边,将食盒和酒壶放在桌上,招招手让祁默坐。
祁默看了眼厨房,才慢慢走过去坐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酒气冲的祁默直蹙眉,他放缓呼吸,不满的看着林思鹤。
“那什么,以后,以后我徒弟就交给你了。”林思鹤半眯着眼,挺直了腰板对祁默拱着手。
虽然知道他此刻说的可能都是醉话,但祁默还是认真的点点头。
林思鹤放下手,回头望了眼厨房,莫名的笑了一下。
待他回过头,祁默竟发现他眼角还带着泪。
林思鹤好像是真的醉糊涂了,他眼中带着泪,手覆在酒壶上:“你们不要像我一样才好……”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哀痛,好像触及到了什么让他心痛的东西。
祁默与他并不是很熟,两人唯一的联系便是宁薇,自然是不知道林思鹤发生过什么。
但是他这一句,却引起了祁默的兴趣。
林思鹤也是仵作,现在虽已三十有六,但若不看那鬓边的几丝白发,他的模样也不过二十六七。
既然说不要让他和宁薇与他一样,那难道从前林思鹤也曾因仵作的身份发生了什么吗?
祁默虽然好奇,但也并未询问。
林思鹤垂下头,右手抚着左袖,目中满是思念和爱意:“这衣裳,还是当年她做给我的……”
忽然,他将脸埋进肘内,双肩颤抖像是在哭,声音变得沙哑:“阿茹……阿茹……”
没等祁默反应过来,宁薇走了过来,看到林思鹤这模样叹了口气:“那个,帮忙把我师父扶回房吧。”
将醉的不省人事的林思鹤扶回房,祁默将外袍脱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衣裳都有股难闻的酒味。
直到两人吃完饭,撑着宁薇洗碗之际,祁默才走到她身边,问道:“他怎么了?”
宁薇有些惊讶的望向他:“你和师父不是好友吗?他没告诉你?”
若不是林思鹤看见祁默是一副认识的人的模样,她还真的就觉得祁默是个骗子。
祁默从容的回了一句:“他的事我也不是尽知。”
好半天,宁薇也像林思鹤一样叹了口气:“或许这都是做仵作的命。”
祁默一怔,对此话甚是费解。他知道仵作身份被世人不耻,但不信天下仵作都跟宁薇一样。
宁薇看着盆中有个缺口的碗,幽幽道:“十多年前,师父有一心爱的妻子,叫柳娉茹,是一个富家小姐。”
“那时候师父才做仵作不久,柳家自然是看不起他的,但是师娘喜欢师父,硬是嫁给了一贫如洗身份低贱的师父。”
“师娘快要临盆之时,当时知府受审重案,师父被留在府衙整整五日,等师父回去,师娘却已经撒手人寰,稳婆说连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儿了……”
宁薇停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也是因为这事儿,林思鹤恨自己无能,仵作之事做的少了,更多是去习武。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笑得苦涩:“师父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没有拥有,而是当你好不容易得到了却又失去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心里就像是有冰锥刺着,又冷又疼。
若不是知府强留,师父本该可以见师娘最后一面,而这一场意外,外人却说是因为师父对太多死者不敬所遭受的报应。
一句句像是在师父的伤口上撒盐,可她知道,师父在乎的不是外人怎么看他,让他悔恨一生的只是没能见妻子最后一面。
明明是林思鹤的往事,祁默却因宁薇最后一句话而感到一丝心疼。
莫说林思鹤,他也曾亲生感受过那种好不容易得到却又失去的感觉。
但比林思鹤好一些的是,他所失去的还在,他还有机会拥有。
宁薇用湿漉漉的手抹开眼角的眼泪,扯了扯嘴角:“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而已。”
祁默微蹙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手伸出去握住宁薇的冰凉的右手。
“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