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姐,刘夫人,我有些头晕,可能是方才在太阳下站的久了。那小宴我就不去了。”我一手扶额,略弱了气息道。
“谢娘,你没事吧。”碧莲很紧张。
“没关系,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只是宴席上人多,我又不想再给姐姐丢脸。”我低下头道。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碧莲望一眼不远处的碧波轩,眼中虽有向往,但还是定了定心道。
我知她是喜欢那样的生活的,就好比一直抬头仰望的一切突然近在咫尺,一定是想要抓住的。
“不用了碧莲姐,我自己回去便好。这是难得的机会和那些夫人们一起,姐姐还是留下的好。省得……”我望一望之前那三位夫人的身影:“省得又落人话柄。”
碧莲想了想,却还是不放心:“可是你一个人……”
我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姐姐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啦。”
李氏听到我们的话,对我不去宴席也表示惋惜。不过见我坚决,便道:“这样吧,谢娘你坐我家的马车回碧莲家。车篷上有兰草图样的,就是刘家的。”说着递一块玉牌给我:“拿这个给车夫看就好。”
我微笑接过,微微施礼:“那就多谢夫人了。”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呢。你帮我那么多,我都不知如何谢你。”李氏笑道,然后对碧莲说:“我们快过去吧,落到最后了呢。”
碧莲恋恋不舍地看我一眼,我保持着面上的笑容,直到看到她们走得远一些了,这才向园外走去。
有了李氏的玉牌,刘家的车夫自然没有异议。途中我一直紧紧掩住马车上的布帘,窗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晃眼的日光透过帘子经纬的缝隙滤进来,令人身上微微出一身薄汗来。我紧靠在马车壁上,按住砰砰乱跳的心,直到此时我才反应过来,之前有多危险。身子因为后怕而颤抖着。我只听见马蹄得得,颠簸中倒也一路顺利地回到了碧莲家中。
进得院中,张大哥在衙门做事不会这么早下值,此时家中只有那个打扫的婆子在,她见我回来,只点头笑笑,端了茶点到我房中便下去了。
我一口气饮尽杯中的热茶,心中的惊慌才勉强压下一些。我思索着,这几日|本是要与碧莲逛一逛安阳城附近的美景,可是,顾源喆在此不知会停留多久,万一遇到,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和做出的努力,也会土崩瓦解。
于是收拾了行装,决定次日就返回黄家村。
第二日一早我便向碧莲告辞,她极力挽留,我只说接了徐老板的绣活儿,得回去做,怕赶不及。她再三劝说,但我坚持,便由我去了。
回到黄家村时已是夕阳西下。我大口呼吸着山间清爽的空气,看眼前炊烟袅袅,轩陌人家,好一派优美和谐的田园春色。心也不由轻松起来,之前一路上的担忧都随风散去,我的脚步轻快地带了些许期盼,径直走回了家中,出去了几日,屋里器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我一边洒扫,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一日来。
五加皮酒有清肝补肾、扶风除湿、舒筋活络之效,起初因为父亲有多年风湿,我便在家亲手为他酿制。入得宫去,最开始的时候闲来无事,便在坤宁宫中也酿了些。以党参、陈皮、木香、五加皮、茯苓、川芎、豆蔻仁、红花、当归、玉竹、白术、栀子、红曲、青皮、肉桂、熟地入酒,后来与顾源喆琴瑟和鸣,便也在用膳时饮了几次,却不想他竟喜欢,我便差人送到了养心殿一些。
张德海在顾源喆身边,不会不知那是我酿制的,却只说是无意,我心中有些疑惑,他是在提醒顾源喆我的事有疑,还是,他不过说出了顾源喆心中的想法呢?
我在灶中煮上一锅小米粥,看着水汽冒上来,缥缈中眼前突然又出现了顾源喆的身影,那是前一日他在水中的倒影。那影子与我内心深处一个影子那般吻合,而他一些零星片语也让我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心中逐渐涌上点点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触手可及,但却隔了一层薄雾,只能隐隐看到它的影子,却够着到、看不清一般。
我搅一搅锅中的小米粥,粥水黏稠,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一般,混沌不清。
我想这,无论如何,思鸿回来,我们就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管顾源喆会不会找我,但是我却觉得十分不安全起来。这里,还是离京城太近了些。
在等待思鸿回来的日子里,我几乎寸步不出黄家村,大多时候也都是在自己家中或者黄婶家中待着,做做绣活之类。徐老板本想让我再绣几幅绣屏,价格也开得极高。可是我怕绣的多了,出了岔子,再加上思鸿回来我便要离开,便婉拒了,只接了绣帕的活儿来做。
如此一晃两个月月过去,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屋前小河里的水在正午时都是暖的,我与黄婶接了浣洗衣服的活计,在这样的河水中劳作,便也比春日舒服一些来。
一日到屋后给花浇水,鸿然发现上一年栽种的凤仙花已经开遍,正是“雪色白边袍色紫,更饶深浅四般红”之时。形似蝴蝶的花朵开满了粉红、大红、紫、白黄、洒金等各色花卉,引来蜂蝶萦绕不去。我在家中无事,便采了些染红了指甲,心里想着,待思鸿回来,用着染了色的手去弹琴弄筝,该是别有一番雅趣的。
细细算一算,是该思鸿回来的时候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落花时节惊见君(3)
这一日,不知为何总集中不起精神,与黄婶在屋里裁着夏衣,却始终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我却想不起来。心逐渐无来由地慌起来,直到最后,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根本握不稳剪刀。
黄婶见我问三句答不了一句的样子,便也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看日头已近黄昏,不放心道:“谢娘,今晚还是住在婶子家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了,婶子,我今晚得回去把那几方绣帕绣了。还要多谢碧莲姐帮我带丝线过来。”
“谢什么。你明日白天再回去取吧。”黄婶道:“我看你这个样子,回去不放心啊。”
“我没事的,婶。”我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笑容,想了想收拾了布料丝线,看一看天色:“婶子,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过来,好吗?”
“你可得小心。”黄婶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若是怕了,就来找我。不过天黑了就不要出门。”
我点点头,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近黄昏,但空气中依旧有炎炎的热浪随风而至。还好山中不若城中,这风倒还经得住。我慢慢往回走着,待远远看到屋子时,心中不仅没有安定,反而跳得更加厉害。
走得近了,却鸿然发现,一早我出门时关好的柴扉,此时却是半掩。而屋子的门上的锁,也是不见了。
我突然觉得周围的风吹凉了我的身体。我心中紧张得厉害,那忐忑更加清晰起来。我按着心口,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踪影。再看那开了一条缝的门,里面透出的黑暗令我心惊,好似一个黑暗的漩涡一般,只要我走进去,便会一口将我吞噬。
我稳定了心神,深深吸一口气。此时若是转身回黄婶家也不算晚。就在我思索着是否到黄婶家请黄大哥随我一同来看看时,“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夕阳的橙金色的光辉落在他身上,给他罩上了一身温暖却无法直视的外衣。因是背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那熟悉的身姿落在我眼中,“啪嗒”,我手中放了活计的竹筐掉在地上,我的嘴角不由向上翘起,直到形成一个大大的微笑。
“思鸿!”我欢叫着快步上前,甚至不顾掉在地上的东西。“思鸿,”我的声音一定充满了快乐:“你回来了!”
“薇儿!”那个身影发出一声惊呼,旋即快步迎向我。我感到自己被狠狠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头看他,夕阳的光芒下,他的笑容那般灿烂耀眼,可是却令我落下泪来。是欢喜的泪水。
他的胸膛坚实,令我安心。我抬头看他,他的眉目间还有未散尽的仆仆风尘,以及一路辛劳后的疲倦。可是眼神却是晶亮而闪烁着光彩的。面容较他走时消瘦和黝黑了一些,但是却有了更多的坚韧。
我依偎在他怀中,听他“嗵嗵”的心跳声,这声音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幻觉。我的思鸿,真的回来了!
是夜,我与思鸿并躺在床上,他揽我在怀中,用手轻轻梳理着我的秀发。我看那发散在他的胸膛前,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是?”我的手顺着那疤轻轻划过,他低低喘一声道:“没什么,被敌军刺伤的。”
我心中一惊,直起身来:“你去了战场!”
思鸿点点头,看着我眼中的怒气,轻轻吻了我的面颊。
“别怕,我与副将暗中见面时,不慎着了敌军的袭击,好在只受了这一点伤。”他很随意地说道,一点都不在意。
“怎么会被袭击?”我有些担忧起来,是否被发现了他的身份?无论是哪一边,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是我们找的地方不对。”思鸿皱了眉道:“前一日里敌军已经后撤三十里,我与副将见面自然不能被人发现,便想寻一个隐蔽的离阵地稍远的地方。不想碰上敌军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小队,这才打斗起来。”
我听得心惊,仅他二人对战对方一个小队,当时一定凶险极了。
“还好对方人并不多,我们也能全身而退,只是受了点伤。”思鸿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疤痕,苦笑道:“只是怕你不喜欢。”
我摇摇头,朝他笑道:“哪怕这疤在面上,我也不会不喜欢啊。”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容貌出身。”
思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一室旖旎,令人沉迷。
欢爱过后,我披了件外衣看着他,想了想终于道:“思鸿,我们恐怕得离开这里了。”
思鸿看我一眼,眼中有一丝困惑,但他依旧是点了点头:“好。”
我心头一暖,他完全没有问我原因便答应,令我颇为感动。
我绞着衣襟,看床边摇闪的烛火,淡淡道:“我见到了顾源喆。”
思鸿揽着我的手一紧,面色已是大变,他惊讶地看着我:“他看到你了?”
我摇摇头:“并没有,但是我之前绣的绣屏,是李老爷要给李小姐带进宫的。我担心万一出什么变故,这才想离开的。”
思鸿长吁一口气,眼中还有未消散的惧意。他拉我躺下:“我们准备准备,尽量这个月就走。”
之后便是打点行装。当初是抱了一生都居住在此的心情布置的屋子,有不少我们的心血在其中,更有心爱的小物。同时添置的衣物器具也不少,虽然要走,大部分东西是得舍弃了,但是整理起来还是有很多。
同时,这处房产也得卖掉。毕竟当初也花费颇巨,我们出宫时虽然带了足够的银钱,但是难料今后的生活是否会出现变故,多备一些也是必要的。
“这位姑娘,请问你可知,去安阳的官道怎么走?”顾源喆的声音温和,听起来如春风化雨一般:“我们在前面走错了路,打了好几个转,因有急事,若姑娘知道,还请行个方便为我们指一下。”他顿了顿又道:“我会给姑娘酬谢。”
我摇摇头,却不敢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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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莫怕。我们并不是坏人。”他的声音中带了笑意。
“主人,这人很奇怪。”徐征远的声音充斥了戒备:“我去问问。”
一串脚步声传来,落足很重,我稍稍安了点心,应该是徐征远。
“这位姑娘。”徐征远道:“你可知去官道怎么走?”说着,一锭银子骨碌碌滚到我身边。
我深深吸一口气,哑了嗓子低声道:“直走,前面岔路向右,再向左,就是了。”
“多谢姑娘。”徐征远见我回答,道了谢,又丢过一锭银子来,这才转身。
我听见他们马蹄“得得”而去,一直紧绷的身子顿时瘫软下来,仿佛被抽干全身气力。我看一眼脚边两锭银子,快速将衣服收进衣篓中,打算立刻回家去。
我站起走了几步,身后却又有马蹄声传来。我一惊,忙藏到一棵细柳之后。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应该在这边,我们仔细找找。”顾源喆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主人,是您的荷包?”徐征远问道。
“嗯。金线绣盘龙。”顾源喆的声音淡淡的:“快找。”
“主人荷包那么多,何必在乎这样一个?我们今日得赶回去啊。”徐征远大着胆子劝一句。
“怎么这么多话?”顾源喆的语气中有薄怒:“赶紧找来便是。”他停了停柔声道:“所有的荷包,都比不上那一个。”
“是皇……”徐征远没有再说:“请主人息怒。”
我站在树后,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全进入耳朵。想当初,我也曾绣过一个盘龙的金线荷包给顾源喆,只是还没有绣完,就出宫来了。此时他挂念的这个,该是他新的宠妃所制吧。
我心中小小悲伤了一下,却又被眼前的情势所迫。我不能无事地走开,因为我的背影是顾源喆熟知的。可站在这里,又一定会被他们觉得奇怪。
我正想着,徐征远发现了我。
“姑娘,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他许是想着作为女子,我不能轻易见男子吧。
“无妨的。”我低着头背对着他们。
“姑娘可否帮我们找一找?”顾源喆的声音传来:“那个荷包对我很重要。若是姑娘找到,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
他话还未完,那边徐征远“咦”了一声,走到顾源喆身边。
“这不是……方才的银子么?”顾源喆疑惑道,我感到一道目光穿过树木落在我身上:“姑娘,你忘了你的银子。”
顾源喆说着要上前,徐征远快一步,“主人,这人很古怪。”他的声音里都狠意:“我去看看。”
我一慌,手上的衣篓掉在地上,我弯身去捡,恰看到脚边有一个明黄的荷包。那上面有一只金龙盘在祥云上,龙眼是黑曜石,龙身却未绣完……我不由捂住自己的嘴巴,吃惊地低呼一声。那荷包,正是我当初绣给顾源喆的那个。
我快速地捡起,背着手递给走近的徐征远:“你们找的是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