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宵野越听越觉得这是一个格外“悲哀”的故事:人不是只要能喘气就叫“活着”,所有的人生选择,都该是慎重而遵从本心的才对!
“那陪她去游乐场的那个男孩......现在怎么样了?”林听试探地追问。
“当时他就没有上跳楼机,是阿喜一人坐进那个设备了......”徐姐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比之前哽咽得更加厉害!
莫宵野见林听抬手抚了抚徐姐的肩膀,便不再开口了,可见她也认为“对聊”该到此为止了。
面对熟人的倾诉,无法做到无情拒绝,尤其是对方还是雇主的情况下,莫宵野觉得今日林听在“分寸”方面,掌握得很好,“适可而止”才是最难做到的。
听到徐姐说阿喜的告别仪式是“海葬”的一刻,不仅是林听,莫宵野也是一惊:这个方式,对于受“土归土”思想感染较深的传统东方人来说,并非容易接受的!
尤其是刚才听到徐姐讲到阿喜父母的事,并不觉得他们是“思想如此开放”之人,是什么原因影响了他们?
“我姨妈......也就是阿喜的母亲,她说阿喜就是被他们的禁锢害死的......”徐姐微微调整了呼吸,“所以从现在起,要给阿喜最大的自由!”
莫宵野听闻她的这番解释,内心的触动还是蛮大的:尽管这些年,很多城市都推行海葬、树葬甚至是花坛葬,但最终能够选择这些埋葬方式的,毕竟是少数。
但若是从人文角度分析,如此一来,确实是让逝者的肉身,以最有益于自然的方式回归了!
“我想去送阿喜最后一程,可以吗?”林听主动征求徐姐的意见。
“当然了!阿喜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她说最怀念的就是上中学时,除了学习之外,可以整日与漫画书为伴。”徐姐说到此处,有些激动地攥住了林听的手。
莫宵野与林听对视的一刻,从她的眸中看到了隐隐闪动的泪花,感动的同时也欣慰:起初,自己对钟爱说过想要招聘的,是一个能够从“白纸”状态开始,用心了解这一行业的“新人”。
眼下,看到林听能够从“关怀逝者家属”的角度考虑问题,证明自己没有选错人!
二人抱着多余的收纳箱,往停车区走的时候,莫宵野听到林听主动开了口,“其实......”
莫宵野微微侧头看她,用眼神示意她有话可以直说。
“我答应了徐姐之后,才想起来另一件事。”林听微微停顿,“我好像是晕船的......”
莫宵野明白她的意思:海葬是要出海的,需要在海上待的时间并不算短,对于晕船严重的人来说,可能到头来不是去帮忙,反而更像是去添乱的!
沉默了片刻后,回了她一句,“后天我代替你上船,你站在岸上等我就行,前来吊丧的人之中,应该也有因类似缘由无法出海的。”
“真的吗?!”林听的语调,明显高了几度,“莫姐,你实在是......”
“看出来了:你越来越爱我了!”莫宵野有意逗她,其实也是不愿看到她的情绪太过消沉。
“没错!”林听点头点得坚定,“为了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请你去吃拉面吧?”
莫宵野看出了她眼眸中的期待感,明白她想表示谢意是真心的,但想要有人陪着她聊聊天也是真心的!
想到那个唤作“阿喜”的姑娘,即便是有人跟她一起去游乐场了,她终究还是孤独地走上“跳楼机”,再也没能回来......于是,便答应了林听的提议,载着她去了附近的面馆。
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汤面,莫宵野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也需要倾诉!毕竟没法将雇主与逝者的遭遇,再向参与这起整理服务之外的人讲述,能坦然聊起更多细节的人,好像也只有彼此了。
“听到阿喜‘被催婚’到那种地步,我竟突然觉得‘不被问津’,似乎也不是什么凄凉境遇。”林听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莫宵野明白她是在说她自己,“你怎知我和钟爱,就不会催促你交男朋友?”
林听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扬唇笑了,“莫姐,你就会逗我......”
“我和钟爱自然不是多管闲事的类型,可是你知道吗?很多姑娘在职场上,确实遭遇了被已婚同事催促甚至是逼问!”莫宵野不禁想到了之前,在热搜榜上看到的关于这类话题的讨论,有不少网友都提到了这一现象。
“这倒是......”林听试着用筷子翻了一下面条,“之前看到朋友圈里有老同学提起过:说还没结婚的时候,那些同事会追着问为什么不结?结过婚以后,他们又追着问准备什么时候生孩子?”
莫宵野闻言,不禁微微一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啊,原来生活中有这么多看似隐形的“催促者”!他们以为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可若是发生了类似阿喜遭遇时,他们会不会觉得自身其实也是事故的“背后推手”?
“姐,这个面得快点吃,不然会坨!”林听看她的反应后提醒她。
莫宵野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得太过投入,显得慢吞吞的,“你也吃!”
当一碗面快见底的时候,林听才再次开了口,“姐......”
“恩?”莫宵野抬眸看向她,见她的眼圈微红,不禁一愣。
“能跟着你和钟爱姐一起学习,真的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林听微微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突然扯到这件事了?”莫宵野的确有些被她的反应惊到了。
“我与阿喜是一样的岁数,可是评估对于‘自由’的拥有度时,似乎还是我得到的更多一些,怎么可能不觉得幸运?”林听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要说在家庭中保持‘相对自由’,兴许是不少人能做到的,可走向工作岗位后,仍能享受这种感觉,却并不容易......”
莫宵野听明白了:是阿喜的种种遭遇,以及刚才对于职场环境的讨论,让林听生出了这样的感慨!“我刚才提及那些,可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才说的!”确实不愿时刻将自己对于别人的帮助挂在嘴上。
“我明白的......”林听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越来越爱你和钟爱姐了!”
莫宵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戳了戳她脸上的酒窝。
正是因为林听与阿喜的这一层“同学关系”,莫宵野得以第一次走近“海葬”,本是不爱靠近水域的性格,却主动提出要出海!
林听则是与因晕船而不能登船的吊唁之人留在码头,耐心等待着船只的归来。
莫宵野是在船只上,第一次见到了阿喜的母亲:此刻这个女人的眼睛,已经红肿得近乎于两条缝儿,怀中抱着已经与花瓣混在一起的骨灰,准备按照船只行驶的路线,将它们洒入海水之中......
昨夜,莫宵野特意上网查询了“海葬”的一般流程:亲属预约登记、骨灰寄存、等待确认发船日期,而后才是亲属登船,这才明白了为何会选在今日送别阿喜。
因为并不是阿喜的至亲,莫宵野只是作为见证人,安静地站在负责撒骨灰的亲属身后。
看着那与素色花瓣混在一起的骨灰,莫宵野觉得与之前在火葬场见到的还是有所区别:此刻的仪式,似是更盛大一些!船只被特意布置过,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到场参加仪式,因为这一安葬方式是根据“节地”生态原则制定的,是受鼓励与倡导的!
“我的闺女啊!你能不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啊?”
莫宵野听到随着骨灰挥洒而出,阿喜的母亲开始哭嚎起来,大概是因为这段时日她哭得太多,嗓音明显是嘶哑的......
“妈妈对不起你啊,都是妈妈把你害了呀!”
莫宵野听得出她所指的是阿喜的死因,在她看来:那一日,若不是逼迫着女儿去见相亲对象,兴许阿喜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莫宵野能理解痛失女儿的痛苦,可同时脑袋也是清醒的,尤其是作为一个殡葬行业工作者,更加明白这一点:逝去的人,就好比消散的风,哪怕将其用花瓣包裹着,她也无法回来了......
即便是在她去世后,立上数座石碑,也比不上她仍健在时,对她更包容些,给她更多的自由!
想到阿喜的母亲,能够做出给阿喜安排“海葬”方式的决定,应该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一道理:生时无法行万里,那就死后跟随海浪,去到更远的地方。
莫宵野听着阿喜母亲的哭嚎声,安静地看着那些骨灰随着海水消散于波涛之中,刻意将呼吸收敛到了很轻的程度。
船只返航时,比去时开得更快些,莫宵野抬手攥紧栏杆,庆幸没有同意让林听跟来。
出发前,林听还在纠结要不要克服一下自身困难,亲自登船送阿喜最后一程,奈何这个提议被莫宵野否了。
从未有过晕船经验的莫宵野,在船靠岸的一刻,都感觉到脑袋微微犯晕,更何况是明知自身晕船的林听呢?
“莫姐。”林听在莫宵野踏上码头的一刻,立即抬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顺利替你达成了心愿。”莫宵野明白:等待的过程,一定是煎熬的。
“谢谢你。”林听说着,轻轻环抱住了莫宵野。
莫宵野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做出这一举动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八成是受了游卓然的影响,才形成了这样一个安慰旁人的“习惯动作”!
离开码头前,莫宵野又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海,见它与天空之间,像是没有了明确的分界线似的,这一刻,反而感到了释然:归入大海的骨灰,确实像是去了更广阔的世界。
莫宵野开车载着林听,并未直接将其送回家,而是去了钟爱的住处。
钟爱早已准备好了烧烤所需食材,在家中等待二人的到来,因今日没有预约单需要完成,三人便相约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顺便再聊一些关于“独生女”的话题。
尽管林听并不确定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否还有其他子女,但跟着奶奶成长的过程中,家中确实只有一个孩子,也算符合“独生女”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