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过去,有很多事情改变了,但也有很多没有,回忆是牢固的,稳定的,坚不可摧的,它会被掩盖,但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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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言带陈墨然去的裁缝店,在他家从前的老房子附近,很深的一条弄堂里面,老师傅身上挂着软尺,急单只接熟客的。苏言拿了两条顶好的软中华,温声细语耐心讨好,老师傅手扶老花镜戴戴好,翻了一会儿老账本,慢条斯理地问:“哦,侬就似苏家伊拉尼子啊你就是苏家那个小子啊??”
“对额。”
“帮侬行一块顶顶好额面料帮你选一块好面料。”
“谢谢侬!”
第一次来这样的店,陈墨然好奇张望,更好奇的是对苏言的疑问:“你还会讲吴语呀,以前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会说,只是听得懂。”苏言悄悄摆手,轻笑一声,“临时和我妈学了两句混一混。”
会讲某个地方的话,就好像有了某个地方的根,陈墨然稍稍有些羡慕,姐妹两个辗转多城,哪里的方言都不会讲,好像两颗蒲公英的种子,飘到哪里就落到哪里。
她没来过这里,只去过苏家后来在灵水路的白色别墅,苏言跟她指,从这个窗户看出去,那颗老槐树下面,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我爸的每套西装都是在周叔这里做的,我妈以前也常常在这里做衣服。”
“以前?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搬家了。”
到此为止,他没有再说下去,陈墨然知道后面的故事,十五岁的时候父亲苏柘去世,岑明芸微薄的工资难以维持别墅房贷,辞去了教职去做销售,拼了命也要留下亡夫的房子。
苏言此后几乎是独自长大的,还要安慰和照顾母亲,过度的情感索取反而让成年后的母子关系变得生疏和客气,也让他对复杂的情感关系敬而远之。
类似的故事陈墨然也有一个更糟糕的版本,父母双亡,断亲绝缘,两个并不大的小女孩相依为命。苏言知晓她的秘密,除了姐姐之外,苏言是唯一一个完整了解她们颠簸经历的旁人,他们的亲密关系曾经毫无芥蒂和保留。
老师傅将软尺拉在腰间的时候,陈墨然面对着镜子展开胳膊,能看见身后苏言静静的凝视,她想起刚刚在家打开那个盒子的场景,也是对着镜子。
那裙子实在是很漂亮,其实她忍不住上身试了一试,合适的恰如其分,甚至是过分,苏言熟知她的尺寸。
她的身体,她的尺寸,腰肢双手可握,手腕粗细两指环绕仍有余地,身形偏娇小,肩膀不宽,为了塑形好看,裙子有棉质垫肩,形状被特意裁剪过,温柔地贴合着肩头,陈墨然有种被包裹住的感觉,不得不回想起很多温暖时刻。
五年过去,有很多事情改变了,但也有很多没有,回忆是牢固的,稳定的,坚不可摧的,它会被掩盖,但永远不会消失。
量体结束,选好面料、花色和款式,陈墨然坐下来和老师傅沟通细节,对方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口音,但是和蔼亲切,时不时聊些家常话。
日头西斜,阳光洒进窗子,苏言抱来一些盒子,放在地上,蹲了下来,微微仰起脸,笑着说:“你刚刚选好的花色,我配了一些鞋子,看一看好吗?”
她点点头。
“喜欢哪一双?”
“这个吧。”
陈墨然指了指珍珠白的那一双,配上刚刚选好的水青色的一块料子,她想象自己是池塘里摇动的一柄荷叶,脱掉运动鞋和袜子,苏言捧着右脚的鞋子,轻轻托了一下她的后跟,手指与肌肤相触,明明只是很小很小的接触,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她立刻敏感地察觉到。
一点点略高的温度,微热的指尖。
碰上苏言微微上挑的视线,眼神在空气中无声的撞ᴶˢᴳ碎了,陈墨然看见他的瞳仁中映出完整的自己,耳尖忽然红了起来。她缩动了一下,鞋尖却被一道不大的力道卡住一瞬,轻轻的拉扯一秒,苏言放了手,让陈墨然收了回去,她弯腰把左脚那只抢在手里。
“我自己来。”
“嗯。”
苏言没再坚持,站起身来。
鞋跟适中,陈墨然站起来走了几步,苏言把选好的那块料子拿过来衬,好像湖水一样漾在身上,老师傅笑吟吟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夸:“蛮般配额!”
苏言紧张地看了一眼陈墨然,立刻轻声解释了一句,老师傅改了口:“昵老一辈自称多用“昵”说个块面料和个鞋子我说这块料子和这双鞋子,蛮配额,小姑娘,侬欢喜伐你喜欢吗??”
陈墨然笑着点点头:“喜欢的。”
苏言一直有些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眉头舒展开:“喜欢就好。”
转过身,又看着镜子,陈墨然发现她现在能想象一点了,想象到和苏言在罗马的生活。
因为她想起了他们曾经是怎样在一起生活的。
一向平和安静的陈墨然大学期间干出的最让室友跌破眼镜的事情,并不是她开始追苏言,而是她真的追到了苏言。
最开始还没什么迹象,陈墨然看起来是被动参与这件事的,拉她去看苏言弹琴的室友叫魏昕,那一段时间对苏言很是痴迷,跟着他跑江南九校的巡回,每一次都拉着陈墨然挤到前排。
那一阵子因为在那部戏剧里面伴奏,苏言在小范围内像是明星一样被许多女孩儿追逐,但因为生人勿近的气场,搭讪者寥寥,如果靠近了没有什么优待,热度也就渐渐冷下去,戏剧节巡演结束,苏言回了边海,魏昕却没有放弃。
那个年代虽然网络也发达,但什么校园表白墙之类的账号还没有普遍起来,各个学校都有自己的论坛,魏昕泡在边海城建大学的贴吧研究了一周,把苏言的背景资料查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联系方式,但是已经完整的摸出了苏言的活动范围,他生活简单,是个有刻板轨迹的人,除了上课就是图书馆,要么就是在琴房练琴。
苏言是艺协成员,下个月有一场校园演奏会,海报已经贴出去了。
由此,魏昕大胆宣布,周五下午没课,加上周六周日两天,两天半的休假时间,她都要去边海。
室友大吃一惊,虽然从林川到边海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车程,但专门跑到别人学校去“追星”还是有点太超过了,魏昕用请客吃饭诱惑,但得到纷纷的拒绝,唯独陈墨然点点头。
“太好啦,墨然!”魏昕扑上去紧紧搂着她,那一瞬间她们的友谊坚固得像钻石一样,只有陈墨然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因此她说,“你不用请我吃饭。”
“你人真好,不,你真爱我!”
“因为我……”陈墨然说,“我还没有去过边海,就当去玩。”
魏昕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看完苏言就去逛街。”
陈墨然却笑着说:“看时间安排,没空也没事的。”
比起逛街,她更想看到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