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轻薄我?”
妙寂没想到她醒来还是这般不客气,他身子微僵,随后缓慢将她放开。
他正色道:“是贫僧救了施主。”
芙姝选择性耳聋,她靠在床榻边缘假寐,很快,她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她道:“我有些饿了,可这个时候膳房还未布膳呢。”
妙寂淡淡瞥了眼她,站起身,走出门外。
不多时,芙姝闻到了阵阵菜香。
妙寂用手肘撑开门,只见坐于榻上的少女正两眼放光地盯他手中的面。
他将面端到她身前的矮案上。
看着那清汤素面,日日山珍海味的芙姝本来想贬低几句,可她又瞧见他眼底蕴着淡淡青黑,最终又按捺下。
她实在是饿,拿起筷子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可一筷子下去,她的眸中焕发出光彩,眼睫毛扑闪扑闪地,眼底一片惊喜之色:“好香!”
“哎哎,你们不是太华山的仙人嘛,仙人也会生火烧饭?”
佛门不崇辟谷,这是他日常饮食所需,见她吃得急,妙寂又皱眉了:“是,吃慢些,莫呛着。”
芙姝吃着吃着,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又笑得把面喷了出来。
妙寂一脸莫名奇妙。
她搁下筷子,笑得花枝乱颤,面色如同海棠醉日:“你怎么比我娘还像我娘!”
妙寂面色瞬间变得微虞。
芙姝瞧着他面色清正的模样,心中又生起了逗弄的心思。
“话说和尚,你用过了膳么?”
听到芙姝竟在关心自己,妙寂放柔眉目:“佛门虽并无辟谷之规,但贫僧食欲不重,施主不必——”
担心二字未说出口,芙姝便夹起一片青菜放入他的口中,随后她一脸期待地瞧他,似乎在等他恼羞成怒。
可他只是抿起唇,缓慢地品鉴了一番:“皇宫中青菜脆爽鲜甜,确实味美。”
芙姝觉得他重点都搞错,两眼微眯,揶揄道:“大师食女子的口水,不觉得羞吗?”
妙寂板起脸,默然了好一会儿,才硬憋出一句:“你我原是夫妻。”
芙姝舔舔唇,直直盯着他性感的唇珠,脸上笑意更盛:“要不要再吃些?”
妙寂站了起来,耳根涌上一抹热意:“贫僧是出家人。”
“那这么说,本帝姬命令你你现在不做出家人而与我是夫妻,这样便可以食我之口水了。”
妙寂拧眉看她。
旧时的芙姝从来不会说这些恣肆之语,若是他早些来便好了。
芙姝见他板起脸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何事,索性换了个话题:“也罢,你既是出家人,为何还会蓄发?青丝不断,妄念又如何能断?”
妙寂垂目:“若已无妄念呢?”
芙姝道:“不信。”
若已无妄念,不妨瞧着她的眼说。
芙姝敛笑,凝睇他的眉,一时二人再无话。
三日后,芙姝正式出嫁了。
谢安自那日起,便不见了,芙姝去问妙寂,他不肯说,她又去问弥空,弥空指了指手中的金刚钵:“被师尊收了。”
芙姝撇撇嘴,顿觉无趣:“他为何会变成那样,还能不能变回来?”
知道这位帝姬犹如那色中饿鬼,弥空顿时没了好气:“他已不是人了,而是恶魁,还请施主莫要再惦念。”
芙姝捏捏他的脸颊:“摆着个臭脸给谁看,我是你师母!”
弥空被她团吧来团吧去,团吧成了个没脾气的小豆芽。
正当时,远方传来悠扬沉重的脚步声,犹如地动一般,使得人心也逐渐缓沉下来。
芙姝抬目望去,许多僧众坐在一头头如山般高大的大象上,上面饰有华盖,座上装有瓜果珍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象。
甚至比起那梦中的娑罗树更为震撼。
她很快被喜婆拉去梳妆,弥空今日是妙寂特地派来给芙姝帮忙的,见到她繁复无比的婚服,弥空不赞同了。
“施主应着绛青色海青!”
“我祖母都没穿这么老气的衣服,我才十五岁,怎么能穿那种衣服!”
她思索了一番,继续道:“你们不是有个什么金刚之母,什么都**还叫清净无染呢!”
弥空脸色一红,怕自己再与她争辩下去,这帝姬怕是真要把所有衣服给脱掉。
弥空瞪圆了眼,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你!你你你,不,施主与佛母怎可相提并论?”
“那不就行了,我只是一介凡俗中人,与妙寂不过各取所需,你莫在此处挑三拣四。”
弥空无语:“……”
毕竟是与佛家结合的婚仪,她不坐车辇,改坐莲花座。
她盘腿坐于莲花座之上,官差便抬起她走出宫门接受百姓朝拜,僧众见了她,无不垂目敛神,虔诚跪拜。
一路走,一路梵唱,喧闹的人声逐渐远去,迎亲的队伍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头冠压得她脖颈好生酸痛。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腿早麻了,意识愈发恍惚,就在她即将倒下时,一双手稳当当地将她扶住。
芙姝当即掀开盖头,抬目便见妙寂一头藏青色的发丝,浸染着轻暖的檀香。
见她满脸酡红的模样,妙寂只道了声:“施主醉了。”
太华山灵气充裕,肉体凡胎闻久会醉,妙寂倒是忘了这点。
芙姝抬眼,只见四周一片云雾青山,缭缭绕绕,她竟已经来到太华山了。
“这是太华山?”
“这不是太华主山,是净空山。”
太华山有许许多多个门派,他属佛门,住在太华山前的净空山。
少女漂亮的面庞露出惊诧之色:“好漂亮。”
一群穿着褐色僧袍的小弟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躲在树底下瞧着芙姝。她回望着一个个灵气的小脑袋,暗自惊叹了一下。
妙寂见她有兴趣,便开口介绍:“这些是外门弟子。”
“外门?佛门不是讲究众生平等?”
“人之本性生来平等,可许多思想还需再参悟。”
芙姝点点头,就是道行不够呗。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大光明殿。”
芙姝上来之后就没有下人抬着她走,自己便走得好累。
她望着那端方清正的背影,委屈道:“我鞋子紧,你走慢些。”
妙寂停住了脚步,芙姝一头撞上他的脊背。
“哎——”
她摸了摸吃痛的鼻子,只见妙寂眉眼明亮,耐心解释:“这一段路禁施术法,施主再等等,很快便到了。”
这之后,他走得慢了许多,与她并肩徐行时还一路给他介绍路上遇见的花草树木,极大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不多时,眼前便浮现出三千云梯,一望无际。
芙姝恐高,像只树袋熊一样扒在树旁不肯继续走,胆战心惊道:“和尚!不,我的好夫君,今日咱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天再上去!”
妙寂偏还古井无波道:“眼睛一睁一闭便过去了,很快的。”
芙姝不是没理由恐高的,她六岁时特别贪玩,来到行宫爬假山,结果却被贼人陷害,从顶上被推了下来,差点没给她颅顶开瓢。
她声音都发颤:“可,可是我怕。”
可男人却并无怜惜娇花之心,只抓住她的肩膀,足尖一点,芙姝顿时腾空而起,她只能无助地紧揽着他的腰。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芙姝根本不敢睁眼。最后下落时,她的脚步十分虚软,妙寂给她顺了好半天气。
正殿里早就凑齐了几大门派的掌门与首座,一半是来庆贺的,一半便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活了几千年的老骨头,谁都没见过和尚娶妻,这不得来瞧上一眼?
芙姝一路被强迫着上来,郁闷心情无处宣泄,只能非常丢脸地将盖头重新盖好,一言不发推开妙寂,自己走进门去。
一沙弥见状,尊敬地走上前去作揖:“尊者,这姑娘怎么了?”
妙寂阖目摇摇头,道:“扶玉崖可布置好了?”
“已布置好了。”
小沙弥亦是少年身形,说出此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
“您真是偏心,咱们整个净空山就那处风景最好,明明绝佳的禅修之地,竟让一个凡心不洁的女子来住,这不是——”
他说的是真话,扶玉崖不仅是整个净空山最漂亮的地方,意境空灵静寂,也是锻炼意念的好地方。
妙寂睨了眼他,眸色微冷。
“我错了尊者,我下去领罚。”
妙寂随着芙姝脚步踏入门中。
一场仪式从天黑走到天亮,芙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的洞房。
只知道有人细心地给自己理了残妆,又掖好了被角。
她入了梦,梦中依旧是一片娑罗树,庄严宝相的神佛……
她瞧着瞧着,忽然觉得那个佛眉目生得好生俊朗,就像谁来着?
他盘腿坐在蒲团前,双眼轻阖,那唇珠红润饱满,芙姝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像抿了两块轻巧的鱼脍。
芙姝很喜欢,索性按住他的耳畔,继续试探性地小心亲吻。佛者睁开眼,他生得漂亮,有一双绀青色的眼。
芙姝顿时吓得一窒,微微推开他,结结巴巴道:“妙,妙寂。”
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蟹,虽然她馋他身子,但这么光明正大地馋还是有点……
他一脸严肃地瞧着她,丝毫不管唇上那抹极其突兀的晶亮,只道:“莫非这是中了魁术的后遗之症?”
芙姝悄悄移开眼光。
不,不是什么后遗症,就是我馋你的身子!芙姝无可救药地想。
她不敢讲实话,索性直接顺着他的话来,点点头。
“明日我带你熟悉太华山,认识同门,不必拘谨,玩得开心。”
他最后那四个字明明极无感情公事公办,但是偏让她听出些滑稽的意味来。
她嘿嘿一笑,趁机软在他怀里。
少女如一条无骨的鱼,又像狡猾的蛇,紧紧攀附着他。
妙寂身形瞬间僵了,起身正色道:“在下还有事要办,施主先行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