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心里一怔。
“夫君这是要让我独自回门么?”
她说着,声音微颤,极力攥着拳头让自己稳住情绪。
姜嬷嬷也蹙眉,“公子,外嫁的女子可断然没有独自回门的道理,这要是说出去姑娘日后还怎么在上京抬起头来。”
回门丈夫不陪,明摆着在家不受宠,婆家不在意,京城多的是捧高踩低之人,这不是摆明给人家笑话么。
晏若川也知不妥,但又挂念着江早,挣扎一番他还是拉住云淮的手。
“你就先去着,我马上就追来。”
云淮看了他一眼,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好,夫君慢来。”淡淡一句,却是道不尽的失落失望。
“还有一事要你去办。”晏若川喊住了她,拿出一片布料。
“你这布是往哪儿买的?”
看着那大红色的缎料,云淮道:“这买不到,是祖母原先自己织染的。”
“那就正好,你回云府去拿两匹回来,早早喜欢这料子,想做件衣服。”
杏眸一暗,云淮深深看着他,“夫君说的可是认真的?这布料寻常人穿不得。”
晏若川却蹙眉,“自是认真的,何况这布哪有人穿不得的道理?难道你连两匹布都不舍得么?”
他的质问刺着云淮的心,就这么看着他,好似自己就是个吝啬鬼。
她不由又想起昨日他要休自己的话,垂眸敛下眼底的神色不让别人看见,淡淡嗯了一声上了马车。
一上车芷妍就忍不住了。
“公子真是的,一口一个早早,好不亲切!那个狐媚子也怪会病的,专挑回门的时候病了,谁家回娘家自己一人去的,这不是她故意让人看姑娘笑话么!”
“还让回去拿布,当真有脸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回家打秋风呢!”
姜嬷嬷赶紧捂住她的嘴。
“小祖宗,你说话小心些,这晏家的仆人可都姓晏,你可别给姑娘招惹麻烦。”
芷妍脸都气红了,“我就是气不过嘛,姑娘太委屈了!”
谁家妾室敢穿正红的,少公子当真没把他们姑娘放在眼里。
云淮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不委屈的,马上到云府了,别露出这般模样,即便他不去,我们也得笑呵呵的,这样别人才不会笑话猜测。”
芷妍闷闷嗯了一句,只觉得心里压抑的紧。
云家没有晏家那么复杂,老两位接连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云老爷和妻子还有云淮的弟弟,云承。
成婚五年,除了回门时来过一次,这是她第二次回娘家。
老管家朝后看了看,“姑娘,就你一人回来么?姑爷呢?”
云淮只能道:“他有事未处理完,得耽搁一会儿,让我先来。”
老管家一叹,引着她便进去了。
时隔五年再次回到自己家,云淮只觉得这个家陌生的紧,就像自己的晚烟阁,虽说外面没变,但里面却大变样。
“家里重新粉饰过了么?”
管家怔了一下,“之前的是老夫人依您布置的,可公子觉得太过枯燥乏味,就重新布置了一番。”
说着他又道:“姑娘走吧,老爷夫人等着呢。”
闻言,云淮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她也只是敛下神色,没有多说什么。
穿过九曲回廊,也到了地方,一进屋就见父母已经坐好了。
多年不见,父母都苍老了许多,父亲白了胡子,母亲白了鬓角,就连自己的弟弟也长成个大小伙了。
“见过父亲,母亲。”
这时原该云承朝他行礼的,偏生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逗着蝈蝈,正眼都没看云淮。
听见云淮要回门,老两位特意盛装打扮着,瞧着云淮自己一个人,母亲赵氏蹙眉。
“不是说一起回门么?怎么只有你一人。”
“夫君有事,说耽搁一会儿,让我先来。”云淮恭恭敬敬。
云寒舟顿时冷了脸,“自己一人你也有脸回来,早知还不如不来,丢人现眼!只叫人瞧不起我们云家,说我们云家教女无方!”
话落他一拂袖,负手就走。
云淮心头一紧,就听赵氏道:“可是你做了什么惹得夫家厌弃了?”
晏家虽说不是权贵,但老爷子也是当过太傅的人,虽如今退到国子监当监正,但最重礼数,断然不会让这般事情发生的。
“女儿没有,只是夫君被家中事绊住了脚而已。”
赵氏轻轻一叹,和云淮七分像的眸子看着她。
“你啊,总是这般单纯,他哪儿是被绊住脚,分明是不愿和你一起来。”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们分开三年,听说他和一个孤女不清不楚,做女子得大肚些,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别因为妒忌落人口舌。”
“对丈夫要恭敬,他若真心宠爱那个女子,找机会就抬了她,对她好些,若川总会瞧在这份上对你好些的。”
“你也是,得抓紧时间给他多生几个孩子,女人家有了孩子傍身,地位才稳当。”
今日天阴,整个屋子光线也暗,赵氏这么说着,云淮心头更是不舒服。
久久后,她才开口。
“母亲,他想休了我……”
“铛──”
赵氏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
“好端端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若川性子是最温和的,你且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做了什么难容之事了!”
不似方才的温声细语,赵氏如今质问的话犹如利剑架在云淮脖颈上,好似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要割了她的血肉一般。
“母亲觉得我能做什么?”
云淮反问,话里出奇的平淡,好似已经习惯他们这般无理由的怪罪一样。
赵氏被问的一噎,自己的孩子自己也知道,她一叹。
“女子被休是丑闻,你也别怪我心狠,若你当真被休,这个家断然是没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夫人,此话说的太重了!”姜嬷嬷忍不住出声。
赵氏却道:“不是我说的重,而是事情确实如此,先不说她回来会让我们一家抬不起头,承儿也难说亲事,就说自打她出嫁后,承儿就把她的院子拆了修了个亭子,回来她住哪儿啊?”
她的声音回荡,云淮静静看着茶水,眼底平静的出奇。
倒是芷妍憋着一口气,夫人从小偏心大公子不说,居然还纵容他拆了姑娘的屋子!这完全是不想姑娘回来啊!
赵氏又道:“总之不管如何你万不能被他休了,就算赖也得赖在他家,倘若他铁了心,你大可上吊死在他们家,也全了你的名声。”
云淮抬眸看着她,对她冷漠的也习惯了。
“女儿知道。”
“还有,你的女德女戒也要牢牢记着,在别人家不能犯错,若川小小年纪就做了大理寺少卿,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你再怎么都要巴结住了!你弟弟可还等着你帮忙呢。”
云承也在一旁道:“是啊姐姐,今年科考我又落了榜,我想了想,可能我不太适合读书,等日后姐夫给我寻个差事就是了。”
云承比云淮小三岁,但眼里的算计却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云淮没有接话,只是闲聊了几句,从家里拿了绸缎便走了。
站在云府门外,她深深看着紧闭的朱漆门,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
晏若川始终没来。
“姑娘,夫人他们当真狠心,不为您抱不平就罢了,怎么反而还怪您呢。”芷妍道。
狠心么?
云淮一怔,好似从小到大都是这般。
母亲总是教育她以夫为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孝敬公婆,关心丈夫,早日生孩子,最好生个五六七八个开枝散叶,连同父亲一样对她百般严格,连吃饭喝水睡觉都要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小时候她也羡慕弟弟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在府里乱跑乱跳,可以随便说随便做,就连吃饭也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甚至不用站在旁边等。
可她不同,她行要莲步轻移,身正笔直,端庄大方;言要三思,遇事不怒;性子要大肚宽容,隐忍温顺,不得出风头;吃饭要等长辈吃完才能上桌,吃的也是残羹剩饭,有时清淡的被吃光了,她还只能饿肚子。
祖父父亲美名其曰磨炼心智,好嫁到人家不会丢人,母亲则一味服从父亲,只有祖母怜她会悄悄给她送点吃的。
思绪到了这里云淮莫名有些茫然,母亲方才的话回荡在耳边,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出嫁后就没有家了……
姜嬷嬷打从云淮是个奶孩子时就跟着带着她了,云淮是个什么隐忍沉默的性子她自然明了。
她更晓得,云淮越平静,心里就越难受,只得道:“姑娘,走吧,愣在这儿会叫人笑话的。”
云淮也回神,就这么上了马车。
可才走到半道,马车“砰”的就塌了一边,吓了云淮一跳。
“怎么了?”
芷妍问着,车夫道:“少夫人,车轱辘突然坏了,若不然您先移步先到侧边的巷子呆一会儿,小人修好马车您再上来。”
今日太阳大,云淮也晒不住,弓着身子就要下车。
谁料刚出来,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险些把云淮撞飞出去。
马夫停下了车,驾马随从元一瞪着云淮。
“那家不要命的,太师的车也敢拦!”
听见是萧执,云淮心头一震,赶忙行礼。
“臣妇没看见马车,这才惊了马儿,太师赎罪。”
萧执二指掀开车帘,就这么看着福身行礼的云淮,也将她眉间的愁苦看在眼里。
“惊了马无事,若是伤到夫人,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云淮摇头,“臣妇无事。”
萧执又看向芷妍抱着的那两匹锦缎,“料子是好,但夫人配它恐有大祸,好生珍藏才是。”
云淮一怔,不由抬眸,瞧见萧执的脸时她眸子一缩,惊艳在眼底化开,但只是一瞬,她又敛下,正色道:“臣妇知晓,多谢太师提点。”
萧执放下帘子,云淮当即行礼。
“恭送太师……”
直到他走远,芷妍才松了口气。
“姑娘,这萧太师好强的威压啊,奴婢都不敢看他,四年前我们去宿州时他还籍籍无名,怎么现在就权倾朝野了呢,奴婢听说他肆意妄为凶狠残暴,想杀谁杀谁呢……”
姜嬷嬷也有些心有余悸,“可不是,半年前苏州首富的儿子冲撞了他的马车,他当街就把人家头砍了,那杨老爷气不过敲了登闻鼓,谁料当晚就死了全家,家产也没了,大家都在传是萧太师做的呢。”
刚才帘子掀开的那一刻她也是揪紧了心,生怕被发难,好在没事……
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云淮缓缓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