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堂是晏家的膳厅,因着没有分家,所以桌子也做的大,可以容纳二十多人。
偌大的屋子最显然的就是正中间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如今主位端坐着一个六旬老者,虽说年事已高,但面上的肃穆却半分没少,如今闭目养神,颇有不怒自威之感,就连晏若川也只敢笔直站在他身旁不敢造次。
“祖父。”
“父亲。”
小辈们一个个见礼,只听见晏老爷子说了句“入座”,众人才敢坐下。
云淮扶着老夫人坐好,回头就见江早站在晏若川的身旁,有说有笑,而她只是默默过来站在自己丈夫背后。
小辈们都坐齐了,管事嬷嬷就拍手示意上菜。
翡翠莲花糕、白玉蜜饯糕、杏烙、合欢饼光糕点就摆出十多样,还有四五个品类的粥,瞧得人眼花缭乱。
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宋氏林氏两个媳妇拿着筷子先侍奉着晏老夫人和老爷子。
宅门内院规矩森严,“儿媳不上公婆桌”也是铁律,林宋二人给老两位夹了糕点,等老两位尝了第一口后老爷子才说“动筷”。
听见此话,小辈们才敢示意仆从给自己布菜。
“若川哥哥,我要吃白玉糕……”
江早凑在晏若川耳边十分小声道,晏若川给婢女一个眼神,婢女便将白玉糕夹给了他。
晏若川四处看看,瞧着没人看她,立马塞给了江早,江早也像做贼一样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她后转身就将白玉糕塞进嘴里。
芷妍将她的行径看在眼里,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饿死鬼投胎一样,果真是孤女没教养,规矩都不懂。”
云淮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轻声提点芷妍一句“祸从口出”。
她们三人站的近,主仆二人的谈话江早自然是听见了的,她平时最恨别人拿她的身世说事,当即恼了,故意将手搭在晏若川肩膀。
“若川哥哥,还要。”
这一声喊的人骨酥,晏若川心尖一颤,只觉得被她气息喷洒之处又暖又酥,当即给又给她拿了一块递给她。
江早正要接,就听的“啪”的一声,筷子被重重砸在桌上。
晏若川虎躯一震,当即把手抽了回来。
“老大家的,让你治理家事,你就治成这样?”老爷子睨着宋氏肃声道。
宋氏被吓了一跳,根本不敢说话。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子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别颠倒了,坏了规矩。”
说着老爷子横了江早一眼,“大庭广众行偷摸之事,当真不知礼义廉耻,不堪入目!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规矩!”
江早如何听不出来老爷子在讽刺她没家教没规矩,咬了咬嘴唇委屈极了。
冷冷一哼,老爷子又道。
“如今若川媳妇才回来,他母家也在京城,就隔着三条街的距离,知道的说是你慈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晏家尊卑不分,仆大欺主。”
宋氏听得出老爷子是在暗喻晏若川和江早的私情太过昭然,白着脸道:“儿媳知错。”
江早更是咽不下这口气,老爷子一口一个仆人,完全将她归做下人一类,可这三年里她在西苑仆人们都拿她当主子,这要是回去院里,别人怎么看她!
“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聚聚,别说这些了。”老夫人打着圆场。
老爷子看着晏若川和云淮。
“你一去宿州四年,你家人也该念你了,明日沐休,国子监无事你父亲也得空,让若川陪你回去一趟吧。”
听见回家,云淮表情淡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谢过老爷子后等着众人都散了她才起身。
晏若川看着老爷子的背影,犹豫片刻也追了过去。
宋氏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什么,看着云淮。
“淮儿,你祖父找你有事呢,你也跟着若川去吧。”
云淮一怔,一时有些想不到老爷子找她干什么,脚步一转又跟了上去。
·
青玉阁。
老爷子的书房里,家具用的都是普通的红木,不似其他人家摆放着名贵字画,这里倒是出奇的简陋,除了文房四宝和几张椅子外就没什么东西了,要是别人来瞧见指不定还会笑话呢。
晏若川就这么站着,瞧着端坐在上位的老爷子。
“你要说什么?”
晏若川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道:“祖父,我想休了云淮另娶江姑娘。”
老爷子写字的手一顿,抬眼看着他,而门外的云淮同样驻足,整个人愣在原地,瞬间有些鼻酸,手里紧紧攥着绢帕。
成婚五年,她为他苦守宿州三年,填上了大半身家,最终还是敌不过一个小丫头。
五年,足足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竟然都换不来他的一点点真心。
失落宛若狂风席卷,但悲伤更如潮水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只能紧紧攥着帕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芷妍就这么看着,心里像是被揪着一样。
要不是不行,她真要把那个狐媚子捅成马蜂窝,又无家世更无家教,就这么上赶着来送,说是府医做的却是夫妻之事,如今还因为她公子居然动了休妻的念头,他难道不知女子被休后就只能面对三尺白绫了么!
“你再说一遍。”老爷子此时出声。
晏若川:“我想休了云淮另娶江姑娘。”
“啪──”
晏老爷子手里的笔就砸在晏若川身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晏若川像是打定了主意,即便看着发怒的老爷子,他还是鼓足勇气道。
“祖父,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我和云淮并没有感情,在一起也是折磨,我是真心喜欢江姑娘,只想一心一意和她在一起。”
老爷子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片刻后他拂袖。
“不可能!先不说她的父亲是我的学生,就说云淮的家教规矩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顶多是门第低些,但平时却本分守礼连你娘那般挑剔的人都挑不出错,还为家操持三年不归,你有何理由休她!”
“善妒总算一罪!她昨日甚是嫉妒江姑娘,言语几番不当。”
“即便再不当,在江早这件事上你永远在亏欠着她!三年间她在宿州受苦,你将她一届妇人丢在那偏远苦寒之地自生自灭,成全你的温存!也算是事情瞒得严实,不然我这张老脸都要被你丢干净了!”
身为国子监监正,纵容孙子苛待孙媳,治家不严,论说这两条也够他被天下文人笑掉大牙了。
“今日我也告诉你,我晏家这么多年就没有休妻的事,你别给我丢人现眼!”
说着他瞪了晏若川一眼。
“我瞧你是美色迷了眼,此事莫要再提,日后要再让我听见,我就把那祸害打死,让你永远断了念想!”
“祖父!”晏若川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