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的医庐后有一方汤泉,汤水恒温,且是活水。
他替我正了腿骨,而后以我臭为由,半哄半迫地把我塞进了汤泉小屋。
我泡在汤池里,拿着皂角一遍遍清洗自己。当血泥被洗去,一身青紫便再无遮掩。
想起昨夜所受的屈辱和今日的波折动荡,我的泪水簌簌而下,在水面砸出圈圈波纹。
「小师妹,大师兄请我来帮你上药,我进来了呦。」门外传来二师姐的声音。
我一愣,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房门已经被推开又关上。
「莲生,你——」二师姐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怔怔回头,二师姐站在池子边上,看着我的目光满是讶异与震惊。
我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黄连,一身皆是苦涩。
「不是就伤了手臂和肩膀吗,怎么浑身是伤?」二师姐声音焦急,「这还哭了,是不是很疼?」
我泪水突然就断了线,心里却是一松。
二师姐不谙人事,看来并没有看出我这一身伤痕的由来。
「小伤罢了,不碍事……」我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干涩沙哑。
二师姐朝我伸出手,「傻莲生,伤口都泡发白了,快起来,我给你上药。」
我顺着二师姐的力气起身,半披上大师兄为我备的一套洁净天衣。
「大师兄就给了我止血药粉,可你这淤伤也挺严重的,你没跟他说清楚吗?」二师姐动作轻柔地为我上药。
我没吭声。
「对了莲生,我记得大师兄给过你不少推拿药膏,你身上还有没有?」二师姐突然问。
我的心猛然一沉。
有,当然有。
大师兄的药虽是千金难求,对我却从不吝啬,所以,我总会随身带着很多瓶瓶罐罐。
这段时间我住在谷外的香凝居,随身物品就随手放在了那里,而后又在那里失了清白。
和清珏一战,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因为逃走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拿。
「没……没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二师姐没有听出我的异样,她起身欲走,「没关系,我去找一趟大师兄,很快回来。」
6
「不用那么麻烦,我不怕疼。」我一把拉住了她。
「你怕麻烦,大师兄可不怕。」二师姐噗嗤笑出声来,「他为你学医,不就是为了让你多多麻烦他。」
闻言,我的心陡然一颤。
师尊并不通医术,大师兄的医术可以说完全是自学成才。
大师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呢?
我仔细想了想。
似乎是我第一次满身带伤回藏风谷被他撞见之后。
所以,大师兄真是为了我才学的医术?
我惭愧低头。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有哪一点值得他如此相待,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他……
「二师姐,你喜欢大师兄吗?」我仰头瞧着她。
「喜欢呀。」二师姐笑得眉眼弯弯,「怎么,莲生想替我说媒?」
「呃……」我挣扎良久,「也不是不可以……」
「可免了吧,谁不知道大师兄眼里只有你。」二师姐俯身捏了捏我的脸,「你去替我说媒,想气死大师兄不成。」
「你不也喜欢大师兄吗?」我声音低如蚊蚋。
「喜欢归喜欢,整个藏风谷谁不喜欢大师兄。」二师姐摊了摊手,「可再喜欢也得讲究个两情相悦吧,他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听的眼眶发酸。
「二师姐,我想找你借三成神力。」我直视着她。
这一次,我的烂摊子必须自己收拾。
二师姐很是干脆,「可以,但有一点,不许打架!」
「好。」我垂下眸子,咬牙道。
7
我回到凝香居,放了一把火。
火舌吞吐,我的意识却渐渐飘远。
除了打架,我就喜欢酿酒。
我曾为了酿出最好喝的桃花酒,薅秃了整个藏风谷的桃树。
之后,我不肯认错,被师尊一气之下丢出了藏风谷,然后在这一处有桃花的地方建了香凝居,专用来酿酒。
后来师尊派师兄们出来寻我,我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肯回去。
师兄们无法,只能空手回去复命。
师尊也拿我没辙,却为我保留了谷内的住处。
我在香凝居住了一千年,这里曾是我的半个家。
而今日,里面的物件我分毫未取,全部付之一炬。
也所幸,今后我还有家。
我想,如果当初没有意气用事,我是不是还是那个快乐的莲生?
可这世间并没有后悔药。
我仰天大笑,笑着笑着,脸上两道冰凉划过。
看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桃林小屋,我心中恣意而畅快。
烧吧烧吧,一把火烧个干净,从此前尘旧梦,彻底了断。
今日开始,我必将,永不酿酒。
8
直到香凝居化为灰烬,我才回藏风谷去找师尊。
没想到师尊在无量洞府闭关。
无量无量,既是无量洞,便有无量劫,不闯完所有关卡便不得出关。
怪不得我求救的时候师尊他老人家都没有出现,我还以为他还在生我气呢。
我在无量洞府前老老实实跪下,等师尊出关。
只是跪着跪着,我就睡了过去。
「莲生,你这是做什么?」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
「向师尊请罪啊。」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大师兄背后还站着好多人。
敢情我这一跪,惊动了整个藏风谷?
大师兄一愣,「请什么罪?」
「忤逆师命、惹是生非、毁桃树、别谷建屋……」我掰着手指头数,「哎呀太多了,数不清呢。」
大师兄一脸无奈,「你身上有伤,不急于这一时,你先起来。」
说完,他伸手就要拉我。
「就是因为有伤,师尊才不好罚的太重。」我吐了吐舌头,「大师兄可理解?」
「那我陪你。」大师兄说着就要掀袍跪下。
身后传来各位师兄师姐的声音,「莲生,我们都陪你。」
「别别,千万都别……」我一把抱住了大师兄的腿,回头一一瞪了过去。
大师兄明显僵住了。
「大师兄,师尊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我仰头看着他,「你们越求情他越罚我,你们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我没有这……」
「没有就好。」我回头,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该干嘛干嘛去,不走的,小心我回头往你们被窝里放蛇。」
师兄师姐们面面相觑,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都听莲生的。」大师兄无奈附和。
「是。」师兄师姐们一脸复杂的离开了。
我扯了扯大师兄的袖子,「大师兄你也走吧,师尊总说你太惯我,他要是看到你在,说不定会更生气。」
「那就让他罚我好了……」大师兄拒绝的利落。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年我离经叛道,总该让师尊撒撒气。」我努力笑得乖巧,「大师兄,你要是还想娶我就回去,说不定师尊撒了火,就同意你娶我了呢?」
大师兄蹙眉,「莲生,我——」
我径直打断了他,「大师兄,你之前送我的伤药,我都不小心弄丢了,你还得帮我多备一些。」
大师兄迟疑再三,终是离开了。
我看着大师兄离开的背影,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哪里是要求师尊罚我,我要求的是,让师尊剜我骨,为我重铸血肉之身。
我要干干净净的嫁给大师兄为妻。
而这等血腥场面,又怎能污了大师兄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