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林晏的求亲是在绍兴年十六年八月初三。
那年我还没等再抬手拒绝,林晏就熟练地把聘礼抬起。
我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林晏认真地考虑道。
「近期公务繁忙,下月初三是个好时节,林某再来。」
八月初三桂花开满城,我特意出了门,避开林晏的求亲。
临安城十八大道,我忽地馋了西市的清蒸鲈鱼。
也不晓得是哪个人不长眼当街纵马,直冲我而来。
速度太快,根本躲不开。
马蹄在我身边即将踏下时,我被人扯到了身后。
我本来都等死了,睁开眼后是林晏紧蹙眉头看着那纵马的人,然后缓和容颜问我有没有事。
那天我觉得那些英雄救美,以身相报的戏折子也不算离谱。
我同意了林晏的求娶。
他都手下意识伸向聘礼,把它再抬回去了,就听见我说:「好。」
「什么?」
朝廷上长袖善舞,油嘴滑舌的林大人愣住了。
然后便是欣喜染上了眉梢。
他认真期盼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姑娘不能反悔。」
我逗他:「文人墨客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不怕我反悔?」
林晏摇头反驳:「胡说,两者并论不过是谬论,他们自身不足姑娘家,妄图压人一头,便以此话证实自己优人一等,背后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丑相尽出。」
我静静地看着他,笑:「我不会反悔。」
我反悔了。
我根本没有想到林晏在朝中树敌这么多。
在年少闺中之时,我还算是人脉广泛,京中贵女围绕。
可以自从是嫁给林晏之后,我再也没有接过一个请帖。
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可以说是狗看着我都绕道走。
正当我满心失意的时候,陪嫁丫鬟小翠忽然兴高采烈地从正门奔过来。
她说:「太好了,**……啊不,夫人,有人约你出去了。」
我高兴站起,又稳重坐下,清嗓问:「是单我一个有,还是所有的夫人都有?」
小翠为难道:「长公主殿下的百花宴向来都是邀请百官家眷前往赏花,**,你之前不是说去过吗?」
我:「……」
我去过。
那是在我年少未出阁的时候。
我娘带着我去的。
那时也是为了选择未来夫婿,百官的**和公子会在那里相看。
我第一次去百花宴就迷路了。
说来也是有孽缘,当时把我从林子里救出来的,就是林晏。
起因是我那倒霉妹妹非要抛什么绣球玩,我说跑马场里有蹴鞠,你就铆足劲踢去吧。
我妹一边不答应,一边儿又缠着我说姐姐无情。
没办法,我一边甩着手帕一边扔球玩,不小心球撇到林子里了。
我先前嫌侍女碍事,把她们差遣出去了。
我妹又是个擎等着吃的主儿,我自认倒霉,捏着鼻子去捡球了。
球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等我把球抓起来的时候,一回头天已黑。
不是太阳落山了。
而是树林里的树遮天蔽日,把阳光全都挡死了,周围黑得不得了。
我想起了娘之前小时候跟我们讲过山里有狼掏小孩儿吃,越想越害怕,心里不断埋怨娘。
都说了不想来这个百花宴,她非要让我来。
说什么为了相看夫婿,好掌掌眼。
现在好了,我人都快没了,她还傻得呲着大牙美滋滋等女婿呢。
我越想越伤心,嗷嗷地哭,冰凉的泪水从脸上不断滑落。
「哗啦哗啦——」
前方的草丛传来动静,我的耳朵直接竖起来了,浑身发冷。
狼来了吗?
声音的响动不断地接近,越来越大。
我整个人快昏过去了,哭的声音压制不住。
层层叠叠的灌木层被扒开,火折子映入眼前,一个如松如柏、清逸绝尘的少年郎映入眼帘。
我的哭声就像是被扼住脖子似的,尴尬地消了音。
哦,来的不是狼。
这少年直接笑出声:「我一路听着哭声寻来,这仔细一瞧,哭得跟花猫似的。」
少年时的林晏不像现在这么端着,有时候嘴也挺贱,对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姑娘竟然说她哭得丑。
我抹了一把脸,横道:「你哭得好看?!」
林晏做了一个哭的表情,说:「不好看不好看,姑娘最好看。」
我想抬脚踹他。
但又不敢,生怕他把我丢在这个深山老林里。
只能忍气吞声,等着之后再算账。
我觉得当初我不同意他的求婚也是带点这个个人情绪的原因。
既然要算账,那肯定要问一问对方的名字。
火折子的光划过我的脸颊,晃动忽明忽暗间我问他:「还不知公子姓名。」
林晏愣了一下,道:「通州府林家幺子林晏。」
他还想说什么,但我把他打断了,因为到地方了。
我说:「公子,有缘再见。」
林晏笑得意味深长,像那年冬天我妹豢养的白毛狐狸:「有缘再见。」
回去我就把我妹一顿好揍,爹娘想拦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