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晋昭六年,皇帝司马城病重,卧榻不起。
弥留之际,司马城命内侍总管方忠孝即刻奉旨出宫,入宣王府,召年幼的世子司马长风进殿见驾,并诏令柱国将军云阑清领兵护佑。
然而,总管方忠孝尚未走出宫门,掌管御林军的车骑校尉柳樾便将其拦腰斩杀,封禁所有宫门。
与此同时,太尉柳镇庆领兵夜围将军府,矫旨诛杀云家上下百余口,无人生还。
疾风骤雨下,云府内尸横遍地,刺目的血水沿着府门下的缝隙流出,殷红成了整条街。
云府角门处,一名夜行打扮的男子越墙而走,嘴角虽然滴着血,可他的速度不减,只为能早些赶至真阳观,救活背上这个几近气绝的小女孩。
少时,一匹快马急停在云府外,浑身湿透的锦衣少年跳下马背,提小剑推开半掩的大门,踏着横流的血水,哭喊地冲进将军府。
翌日,昭帝司马城龙驭宾天,皇长子司马简承袭帝位,定年号建安,册封皇子妃柳羽苇为后,统领六宫。
正文:
晋建安十年,都城长安,东市。
七月流火,正午的日头炙烤万物,贪婪地吞噬着众生的精神头,飘荡的酒帘青旗也蔫了下来,缩卷成了一绺,垂首低眉地耷拉在杆子上。
不过,天再热也得糊口。
市集上,挑担叫卖与驾车送货的人依旧奔忙,不少茶坊酒肆的伙计搬了长条凳子坐在店门前,肩搭长巾擦着汗,懒散地摇着大蒲扇,有一搭无一搭地招揽着过往行人。
“沈姑娘,给一口吃的吧!”
东市西南角的沈记寿材铺,少女沈袆刚抬脚出门,便被一名满脸堆笑的老乞丐扰了兴致。
“哎呦,吴伯,您也不能总守着我一家讨要吧?”沈袆急退一步,转身冲着铺子里喊:“三两,把白馍拿给吴伯。”
一个年少的伙计闻声窜出,麻利地将两个白面馍塞进老乞丐的破碗:“老吴头,哪有见天儿在棺材铺的门前讨饭吃?你自己不怕晦气,我们还嫌你妨碍店里的生意呢!”
老乞丐被小伙计说得面臊,嘿嘿一笑,不言语。
小伙计名叫“梅三两”,十四五岁的年纪。
起初,他并不叫这个名字,东市的人都喊他“梅狗子”,整天干些小偷小摸的事,又因为岁数小,被人抓到也顶多是打一顿,没人会把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押送官府。
两年前,“梅狗子”在市集上偷了沈袆三两银子,花个精光,被沈袆抓到后暴揍了一顿,并让他在铺子里做伙计还债,还给他改名为“梅三两”。
沈袆见老乞丐面窘,瞪向梅三两:“就你废话多,又没吃你家馍,回去看着铺子。”
老乞丐咬着白面馍,堆笑作揖:“整个东市,也就沈姑娘仁义,小老儿在这求一口活命的吃食,也是想哪日若倒在门外,姑娘还能赏一具纸棺装敛。”
“吴伯,大正午顶着日头,别说这样丧气的话。”沈袆苦笑地放下帷帽薄纱,转身拐过一家香烛店,步入东市的胭脂水粉街去收租钱。
梅三两抬眼见沈袆离开,又从铺子里窜出,坐在门槛上和老乞丐闲扯。
“老吴头,你说我家店主是不是天煞孤星命?”
“怎么说?”
“你看,沈家夫妇都死了,就剩她一个人,这还不孤吗?我看她就是上克天,下克地,中间克空气的煞神,天生卖棺材的命。”
老乞丐几口吃了白面馍,从破口袋里掏出荷叶包裹的鸡腿,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吃喝起来。
酒味与鸡腿的香气袭人,梅三两看得连咽口水。
吃罢,老乞丐抹嘴道:“倒不能这么说,干这种营生本就阴气重,难免会有些灾病,不过也分人,我看你活得就挺不错嘛,还敢坐在棺材铺的门槛上。”
梅三两倏地起身,忙问:“这有什么说法?”
“七月莫坐前门坎,天魂不归魄生寒,待到黄花倒垂季,亡死家中泪潸然。”
老乞丐摇头晃脑地说完,冲着满脸惊悚的梅三两大笑,拎着酒葫芦找遮阴处打盹去了。
“臭要饭的,知道有忌讳不早说,要是再给你白馍,我就是你大爷。”
给不给白馍,梅三两说了不算,只是嘴上不肯吃亏。
“喂,站住!”梅三两刚转身要回铺子里,两名挎刀的衙役叫住他:“沈仵作在不在?知县大人让她去衙门验尸断案。”
仵作,在本朝是指专门负责丧葬之人,偶尔在官府需要时,参与协助验伤、勘验尸体,并无官吏籍,不属官府中人。
沈袆是沈记寿材铺的东家,也是长安县内小有名气的仵作,父亲沈江阳在世时,把这门手艺传给了她,也算是子承父业。
“哦,您二位稍等,还烦劳帮忙看着点铺子,我这就去找东家。”梅三两打小就怕衙役,应了一声,撒腿便去找人。
“有什么好瞧的,就像谁能偷你家棺材似的?”
两名衙役不屑地摆手催促,又避讳地走到棺材铺的对角,找阴凉处闲聊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