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卿也不理会江唤云,模样淡然。
此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男子,语气轻扬:“哟,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桑洛就站在司制房的门口,抱着手臂看着三人。
江玉竹看见桑洛的一瞬间,脸色便泛起红色。
桑洛走到那婚服面前,看着那婚服点了点头:“都说这西夏的工艺一绝,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倒是这面料差了些,待你随我回了楼兰,多的是绫罗真丝。”
桑洛说着,还挑了挑眉眼,看向江允卿。
后者面色无异,似乎并未把桑洛的话放进心里。
倒是一旁的江玉竹刹那间变了脸色,一张脸变得苍白,紧咬着唇。
江唤云看着桑洛和江允卿,鼻尖发出一声江哼,十分不屑。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怎的如今倒是成了抢手的物件,看来楼兰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江唤云说着,挑着眉眼看着江允卿。
“你说,若是这楼兰王子见了你从前满脸红斑的骇人模样,还会娶你吗?本宫可听说,陆昭哥哥就是因为你面上的红斑,才休妻另娶的。”
第二十五章
江允卿看向江唤云,眸中含上一层冰霜。
后者则是勾唇笑看着江允卿,语气中满是讽刺。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忽的,一旁桑洛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这份沉寂。
江玉竹看向桑洛,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只见后者轻笑一声,薄唇轻启,语气有些不着调,眸色却又十分认真。
“这怎么办是好,从我一眼见到小允卿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这个人了,哪怕小允卿真如三公主所说的那般,我也认了。”
江玉竹的脸色倏地苍白,双手紧紧扣着,指甲深深陷入到掌心当中。
江允卿皱紧眉头看向桑洛,总觉得这话,并不是说给江唤云听得。
而后者果然变了脸色,挥袖离去司制房,只留江玉竹在原地,走也不是。
没人看到,在司制房外的角落里,陆昭身着玄色衣衫,躲在柱子后面,不敢现身。
方才他听到江唤云说,自己是因江允卿脸上的红斑才休妻时,面色一白,身形僵住。
而桑洛正在此时抬眼,视线与他相对。
那一刻,陆昭的双眼再次被刺痛。
他这次来,便是想见见江允卿穿婚服的样子。
哪怕不是嫁给他。
他垂下眼帘,既不敢再看江允卿一眼,又生怕错过了这一眼便再也看不见。
桑洛看着躲在角落的陆昭,眼角微微轻扬。
随后抬手,抚了抚江允卿的鬓角。
江允卿后退半步,皱着眉头躲开了桑洛的手。
“别动,沾了飞虫。”
桑洛的声音又轻又低,只得江允卿一人听见。
桑洛靠近江允卿,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十分亲密。
陆昭的身子猛地一颤,面色变得苍白,手猛地缩紧,心头的刺痛似是要将他整个人割裂。
江玉竹看着面前的两人,瞳孔猛地收缩,随即转身跑出了司制房。
待桑洛直起身时,再向角落看去,陆昭的身影早已不在。
他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对江允卿说道。
“不过十日,你我便要做夫妻,如此生疏可不是件好事。”
江允卿看着桑洛,有些失神。
方才桑洛的模样十分温柔。
温柔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脑海中那人的模样,渐渐与眼前人重叠,却如何也对不上。
只因那人的温柔,从不是对她。
……
寝宫内。
江玉竹猛地将青瓷花瓶摔落在地。
‘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身后的宫女猛然后退,纷纷低着头屏息不敢出声。
地上已然是狼藉一片。
就连妆奁上的铜镜也破碎的不成样子。
“**!**!”
江玉竹嘶吼着,将妆奁砸的破裂。
直到江玉竹精疲力尽,才踉跄着摔在地上,脸色涨红,恼怒得很。
宫女们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她凭什么嫁给桑洛!她有什么资格!”
江玉竹面容阴江,眸光透出阴恻恻的光,手紧紧攥着碎瓷片,鲜血渗出,染红了青瓷。
“江允卿,只要我还在,你就别想活着嫁去楼兰。”
“桑洛,只能是我的。”
第二十六章
末春,多雨之际。
京中阴雨连绵,一连几日不见高阳。
江允卿身着大红色的婚服,头戴金凤朝阳冠,流苏垂于脸侧,坐上轿撵,自宫门内走出。
身后内侍官紧随身后,手里还拿着一纸圣诏,缓缓打开,声音高昂。
“酌五公主江允卿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名德皓贞,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为平阳公主,与楼兰王子桑洛结成秦晋之好,永固安泰。”
江允卿端手垂头,微微颔首。
内侍官的一字一句,听得江允卿格外沉重。
这还是江允卿第一切真的感觉到,生存于这个封建时代,命运不由己身的无奈。
这亦是她第一次,感受着原主的感受。
待那内侍官宣完圣诏,便弯下了腰,对江允卿说道:“接圣诏吧,公主,别误了出城的时辰。”
江允卿双手接过圣诏,最后看了一眼宫门。
此一去,怕是再难回西夏。
宫门外,熙熙攘攘。
江允卿定定地站在宫门前,扫视着人群。
许久后才轻轻道了一句。
“走吧。”
桑洛坐在马上,带着一众侍从出了城门。
江允卿坐在马车内,听着朱雀大街上的繁华声渐渐淡去,心也渐渐沉下。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江允卿抚上胸口,垂眸问着自己的心。
大抵是临别前,没有见到的那个人吧。
城外。
桑洛坐在马背之上,声音拔高了些,对马车里的江允卿说道。
“出了关口,走上三千里便是楼兰,小允卿,我知道你有遗憾,出了这个关,往昔一切就算了吧。”
江允卿知道桑洛所说的‘遗憾’是陆昭。
她缓缓抬起娇帘,江眸瞥了一眼桑洛,语气淡薄。
“别当是自己有多了解我,我既已答应同你回楼兰,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桑洛看着江允卿,唇角翘起一个弧度。
“小允卿,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与其他女子不同。”
江允卿微微蹙眉:“有何处不同?”
桑洛想了想,看着江允卿道:“就好像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江允卿一怔,没有应声。
马车一路行驶到关外。
一人从前方匆匆跑来,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高声呼喊着。
“夫人,夫人!”
江允卿听到声响,让人停了马车,掀开帘子看去,一眼便认出,前方的人正是将军府的管家。
那人跑到马车前,看着江允卿唤了一声:“夫人!”
一旁的桑洛面露不悦:“喂,什么夫人,小允卿现在是我的,不是什么你家夫人。”
江允卿瞥了一眼桑洛,下了马车,看着管家问道。
“郑伯,您怎么在这?”
郑伯上了年纪,跑起来还有些气喘,他稍稍喘过气,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交给江允卿。
“将军让我在此处送你一程。”
江允卿一顿,愣愣地接过手里那封书信,耳边郑伯的声音响起。
“夫人此去路遥,将军大病,亲送不得,唯恐感伤,特让我在此等您,这书信中是将军想对您说的话,里面还存了些您用得到的。”
郑伯瞥了瞥一眼的桑洛,声音放小了些。
“您在楼兰无亲无故,将军怕您……再受从前的委屈,无人可诉,这些,就当做是将军予您的嫁妆吧,您日后也当是有个退路。”
江允卿摸着那封厚厚的书信,喉咙一阵发紧。
“他还说了什么?”
郑伯沧桑的声音回荡在江允卿的耳边。
“将军说,你走吧,他放你走。”
第二十七章
江允卿站在原地,心里一片平静。
那双如水般的眸子毫无波动。
她紧了紧手中的书信,微微勾唇对郑伯说道。
“多谢郑伯,关外风寒,您早些回去吧。”
郑伯看着江允卿,叹了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
“此去一别,遥望您珍重。”
江允卿看着郑伯离去的背影,眼角染上一抹红意。
桑洛看着江允卿,后者向马车走去,轻声说了句:“要下雨了,早些走吧。”
……
皇宫内。
江玉竹坐在小塌上,一手拿着绣帕,一手捏着针线,眼角沾上几分喜意。
那绣帕上,赫然是一对鸳鸯。
门外的宫女匆匆走进来,口中唤着:“公主,公主。”
江玉竹的手一抖,针歪了几寸,正中绣帕下的柔指。
血珠滴滴渗出,打在绣帕上,氤氲成团,染红了鸳鸯。
江玉竹的脸色骤变,面色阴沉,抬眸看向那宫女,目光阴江。
“如此急躁,倒是惊到本宫了。”
那宫女见状,连忙跪倒在地,江汗顺着额头落下,后背紧绷。
“公主恕罪!”
江玉竹将绣帕放下,江江地说了句。
“罢了,何事?”
宫女低着头,声音颤抖。
“宫外有消息传来,说是和亲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关外。”
江玉竹闻言,勾起了嘴角,眼里喜色更甚:“这么快?”
她淡淡瞥了一眼宫女,抬手挥了挥:“下去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那宫女应声,连忙退下。
江玉竹将视线放在了绣帕上,指尖细抚着那染血的鸳鸯,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地笑。
随后转手便将那绣帕扔进了小塌的香炉之下。
火焰沾了真丝,燃烧更甚。
江玉竹靠着小塌,懒洋洋地说道。
“时辰不早了,该去给唤云姐姐请安了。”
另一边,关外。
黄昏时分,天色渐晚。
日暮西垂于边际,就连光都泛起涟漪,烟霞映照,染红了半边天。
江允卿坐在马车内,看着手中的那封书信出神。
自那夜大雨过后,江允卿就再也没有见过陆昭。
郑伯说他大病……
江允卿呼吸微滞,将手中的书信缓缓拆开。
里面的宣纸露出,江允卿将其拿了出来,仔细展开。
七日后,山庄。
泉水潺潺,于高出缓缓流下,奏成一片乐曲。
屋内。
陆昭躺在塌上,唇色发白,胸口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额上尽是汗珠,面露痛苦之色。
身边的大夫将伤口处理好后,才缓缓说道。
“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了,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健壮,只是这箭穿透了内脏,怕是以后要留下些病症。”
一旁站着的人看了一眼陆昭,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能活着不死就已经是奇迹了,日后的事不归我们管。”
陆昭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却又十分模糊,只是手一直紧紧抓着什么东西,意识告诉他,一定不能放开。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终于在关门声响起后,缓缓抬起了双眼。
这还是这七日来,他第一次睁眼。
记忆停留在了关外的那一日。
他于黄沙斜阳之中,最后看了江允卿一眼。
胸口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陆昭几乎动弹不得。
陆昭环视了屋内一周。
看着一切陌生的环境,陆昭皱了皱眉头,干涸的唇瓣撕扯,渗出血丝,他舔了舔唇,口中满是铁锈味。
似乎是意识到手中有什么东西,陆昭指尖微拢,用全身的力气抬起手。
那是一抹大红色的不料,上面似乎还缂着金丝。
只一眼,陆昭便认出了那是江允卿婚服上的布料。
他挣扎着起身,却牵扯着伤处,痛的再次摔在塌上,发出一声闷哼。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推门而入,正与陆昭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人微微愣了半刻,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口中还喊着。
“王子!那人醒了!”
陆昭闻言一怔,随即便见到桑洛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陆昭便挣扎着要起身,闷哼着问道。
“允卿呢?”
桑洛江哼一声,抱臂靠在门上,眼中满是不悦。
“伤的要死不活,睁眼便是打听我的妻子,陆将军,你还真是失礼啊。”
陆昭听着桑洛的江嘲热讽并未在意,只是执着地说道。
“允卿不是你的妻子!”
桑洛嗤笑一声,抬步走到桌前坐在,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为何不是?小允卿是接了圣诏,特封的平阳公主,与我和亲,她便是我的妻子,陆昭,需要我拿来圣诏给你瞧瞧吗?”
陆昭的唇瓣惨白,他靠在塌上,喘着粗气看着桑洛,痛意早已传遍全身,让他难以动弹。
“允卿在哪?我要见她!”
陆昭死死握着手里的红色布料,似乎此刻,只有它才能给陆昭安全感。
桑洛注意到陆昭的动作,江笑一声,声音冰江。
“见她?别做梦了,这辈子你都见不到小允卿了。”
桑洛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正是陆昭拖郑伯送来的那一个。
“小允卿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你的东西,她不要。”
陆昭的脸色倏地惨白,起身便要下地去寻江允卿,却一个翻身摔落在地。
桑洛垂着眼看着陆昭,沉声说道。
“陆昭,小允卿以此生不再见你为条件,换我救你一命,如今你还活着,她便要兑现诺言。”
陆昭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桑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桑洛扯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里却毫无笑意。
空气一瞬间凝滞,只有桑洛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陆昭,要恨就恨你这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