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周围的声音迅速地冷却,林兰池费力地睁开眼睛,隔着粼粼的水光看见刚才推她下水的小表妹崔汀嫣朝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的嘴型是——
快死吧,反正也没人喜欢你。
下一刻她抬起头,急声呼叫道:“不好了!表姐落水了!”
远处的婢女、侍卫乌泱地跑过来,先过来拽住崔汀嫣,七嘴八舌道:“姑娘、姑娘小心,别落水了。”
但没人下水。
林兰池原本还在竭力挣扎,一时间忽而觉得悲凉。
父亲死后,她跟随母亲回到母家,随着母亲改嫁东京,她被留在了母家博陵。
外祖母并不喜欢她的父亲,于是也跟着不喜欢寄人篱下的自己。
如果死了,母亲会回来看她吗?
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耳朵眼睛,随着她的呼吸之间被挤进胸膛里面,撕裂般痛苦随之袭上,很快不让林兰池做更多想法。
水池拨动,似乎有人跳下水来,但已经太迟了。林兰池眼前渐黑,只看见来人一双手,试图拉住她。
她试图伸手拉住对方,却最终卸力,吐出最后一口气。
临死前,林兰池想,要是能再活一次,她一定不再相信什么忍耐就能换来一切的蠢话。
“...醒了吗?”
“小声点!吵醒了...咱们都得死..”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接二连三地钻进林兰池的耳朵,死后的世界怎么这么吵?
她仆得睁开眼睛,第一眼是淡黄色的床纬,上面绣了龙纹,少女吓得坐起来,床纬惊动,露出一张战战兢兢的小脸。
“...您醒了?”
什么?
林兰池没见过这人,但听他阴柔声音,倒像是别人说的深宫内侍太监,她小心翼翼问道:“这是哪?”
东宫内侍头子梁秉山闻言更加惊悚而害怕,声音跟着发颤,“殿下,这是春狩的王帐啊...”
春狩的王帐?
林兰池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发昏的头脑也跟着清醒过来。上一刻她刚被推下水闭上眼,身死魂销,怎么下一刻反倒是来了春狩的王帐?
等等,王帐里面能被称作是殿下的,不会是太子吧!
林兰池紧张地接过那茶盏,愣了好一会才对梁秉山道:“...扶...扶我下床。”
梁秉山并未怀疑,连忙伸出手来,扶着林兰池下床,仅一动,林兰池便彻底认识到这具身躯绝不是她的。
对方很高,视角也大不一样,因为病中,胸膛略有袒露,隐隐能看出腹上薄薄的肌肉。
林兰池闭眼,心道,非礼勿视。
下一刻,她想起刚才隐隐看见外头跪了许多人,连忙睁眼问道:“那是谁?怎么跪在外面。”
梁秉山道:“殿下,那是昨日狩场的侍从,都是他们没办好事情,叫您摔下了马!陛下说了,您醒之前叫他们都跪着,听候您发落。”
林兰池这时候头脑尚未能彻底冷却下来,听了这话也是呆呆地发怔。
梁秉山偷偷打量一番,想太子前几日高烧,也许是尚未清明也不一定。
他大着胆子道:“要是您看了碍眼,教他们都叫侍卫打死了?”
林兰池转过头看着梁秉山,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寄人篱下,很会看人脸色,梁秉山对太子有惧更有讨好,看来这是太子会做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
而后又转过去道:“你下去...让我...让孤冷静会。”
“喏。”
一众帷幕外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悄无声息出了门,林兰池这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这座在草场上显得过分奢侈的王帐。
她居然没死,反而来了春狩的王帐,占了太子的躯壳。
等等!
那太子的魂呢?不会是去了她身上吧?
林兰池脸色一白。
-
“醒了!醒了!”
刘弗章仆一睁眼,便觉察到心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侧过头去奋力咳喘了几声,呛出些水来。
下一刻,太子殿下余光里出现一双漂亮的苏绣珍珠履,有人在他耳边道:“既然醒了,就老实点,不然下次——”
崔汀嫣得意扬扬地附在奄奄一息的表姐耳边道:“你被我推下水,可就不会有人救你了。”
刘弗章还没弄清楚这情况,手却已经飞快地扇了上去,“大胆!谁准你这样说话!”
“啊!”崔汀嫣捂住自己被打偏过去的脸,刘弗章用了全力,她那张娇美的小脸迅速红肿起来。
女人不依不饶哭喊道:“表姐!你怎么能打我?我知道你推我下水不成还险些丧了命,但你不能恼羞成怒,把这罪责赖在我头上!”
她哭嚎的刘弗章头一跳一跳地发痛,却又敏锐捕捉到了信息,下一刻,刘弗章伸手往身上摸去。
他只敢摸到脖子,发觉细白而无喉结,便不敢往下去了。
这是谁的身子?
他怎么在这里?
还不等刘弗章做更多的思考,马上就有管事嬷嬷一把将地上的柔弱女子捞起来,半压着不容他挣扎。
刘弗章锦衣玉食养大,哪里吃过这等委屈,下意识便要张嘴喊梁秉山来动手,料理了这贼妇。
一道苍老的女声却猛地打断他的想法,“林兰池!你怎么还敢动手打你表妹?你犯下这等错误,现如今只是被关在祠堂已经是老太太我心软,想不到你表妹来看你,反倒还被你打了一巴掌!”
“给我按住她!让她跪好了,让崔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看,这外出的血统有多么的龌龊,见不得人!”
崔家?莫不是博陵的崔氏?
刘弗章费力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崔家那老太太在女眷的簇拥下朝他走来,崔家老太太是挂阁像十二臣的嫡女,后来拜了诰命,先皇后在世时曾入宫谢恩过。
刘弗章过目不忘,即便对方已然发白不少,仍能确定身份。
那他现在这壳子,是崔家的谁?
不对,他们叫他林兰池?他是崔家的表小姐?
崔老太太眼看被按在地上跪着的“林兰池”面上毫无悔意,便更觉厌烦,一看就跟她父亲那样子一模一样。
穷酸书生,也想在世代勋贵的崔家里面挺直腰板?
白日做梦。
崔老太太转头哄还在怯怯哭泣的崔汀嫣道:“好孩子,不哭了,你受的委屈祖母知道,这便家法——”
“等等,”刘弗章迅速理顺了他醒来听到的这些话,开口打断崔老太太,“谁看见我推她下水了?如今下了水的是我,濒死了的也是我,怎么就只听她一家之言?”
崔老太太气道:“大胆!你还敢反嘴?”
她一敲拐杖,压住刘弗章的管事嬷嬷恨不得立马把他按进地里去。刘弗章可不管什么反嘴不反嘴的,反正崔老太太又不是他的祖辈,算不上什么忤逆。
他只知道,这具身子溺水刚活过来,要是上了家法,估计得死回去。
太子可不确保自己还能再度回自己的身上去,他得先保住林兰池的壳子。
他眉头蹙住,冷冽道:“那有人看见我推她下水了吗?”
崔汀嫣着急起来,从小到大林兰池的性子都软,甚至连反抗的话都不说,适才家里这些姐妹才敢欺负她,怎么现在突然好像打通七窍一样?
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歪着身子跌坐在地捂着帕子哭起来,“祖母,姐姐这样说,莫不是觉得是我诬陷她?是人都知道,做坏事怎么能在见人的地方?表姐是料定我没有人证,才这般无理取闹吗?”
崔汀嫣哭得楚楚动人,叫崔老太太心肠都要哭断了,抱着她好一阵哄,心肝来宝贝去的,也顾不上还被按着的另一个孙女了。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已请出尺长的家法,要刘弗章伸手挨板子了。
刘弗章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本朝皇帝不好女色,宫内现如今唯四妃六嫔,各自和乐,是以太子殿下许久未见识过女子内斗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大开眼界。
刘弗章眼神阴翳,与那挑衅看他的崔汀嫣四目相对,而后忽露出让后者莫名背后冷汗的笑来。
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