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吟心中微颤，闪过一丝不适。
他望着程景淮耳畔散落的碎发，伸手想帮她理好，却又忽然顿住，收回了手。
程景淮见到他细微得动作，忽然垫脚，吻上他的唇。
江书吟眸色一颤，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又飞快离开，吻得不着痕迹。
不多时，程景淮又牵着他去到洛水河边，这里有不少人在河边放灯许愿。
江书吟抬眼，便看见程景淮已经买了一盏花灯，花灯结愿，而后虔诚祈祷才放入河中。
程景淮一挥手，河中所有灯便绽出绮华，绝美非常。
“你写了什么愿？”江书吟忍不住问她。
程景淮没有回答，浅笑着说：“日后你便知道了。”
一日流光，一瞬既过。
回涂山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半晌不发一言。
程景淮看向江书吟的眼眸，忍不住问他：“都是要历情劫，为何不能是我，非要是她？”
江书吟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波澜不惊。
“因她是人。”
第七章妖怎能成人
一时之间，程景淮所有的话被堵在喉间。
她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看着江书吟，痴痴道：“若我变成人，你会不会有别的选择？”
江书吟声音冷淡：“妖怎能成人？”
闻言，程景淮再无言以对。
夜色寂寂。
江书吟站在殿外，目光却落在远方。
程景淮缓步朝着他走去，从身后轻轻将他抱住。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这七日，你是我夫君，夫妻是要同榻而眠的。”
江书吟闻言，却拉开了她的手，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妖能活万年，你何必执着这七天。”
程景淮仰头看向江书吟，眼底含泪：“这是我的事，你不是要妖丹吗？”
说着，她攀住江书吟的脖子，吻上他的薄唇。
这一夜，两人之间似夫妻，又似陌生人。
翌日，天色微亮。
程景淮便醒来准备早点了。
江书吟到正殿时就看餐桌之上摆满了各种佳肴。
“这些都是我亲手所做，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程景淮笑着同他说道。
这一千年来，她闲来无事，便学着人界各种事物。
她想等找到南星，给南星一个惊喜。
江书吟听她这么一说，看着桌上食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他竟不知狐妖也会同普通女子一样做这些。
程景淮见他没有说话，又问：“一会儿吃完早点，我想去城中买些东西，你同我一起吧。”
江书吟没有拒绝：“好。”
太华城中，昌明如旧，虽是冬日，街上也是热闹非凡。
程景淮拉着江书吟的手，直接去到城里的布庄。
布庄老板瞧着两人，不由艳羡：“这位公子可真是有福分，能娶到这天仙一般的娘子！”
江书吟闻言，看向不远处正挑选布匹的程景淮，冬日的阳光熹微，可落在她肩头，却显明媚。
其实，她除了狐妖之外，言行举止与凡人女子也并无不同。
直到程景淮挑好了布匹走到他面前：“长舟，你在看什么？”
江书吟回过神，低头就看程景淮怀里的都是一些男人用的深色布料，他忍不住问：“你买这么多深色布做什么？”
程景淮看着他的眼中明亮异常：“只剩五日了，我想在这几日亲手给你做几件衣裳。”
江书吟心神微动：“那你自己呢？”
程景淮甜甜一笑，眉眼宛如星辰大海。
“我当然也要，不过，我要你亲手送给我。”
说完，程景淮又拉住他去到胭脂铺。
江书吟并不会看这些胭脂水粉，只随意挑了两件，却看程景淮欢喜不已。
“这胭脂不过是人间俗物，你们妖也需要？”
程景淮听罢，摇头：“妖自然不需要，但你的妻子需要，你不是希望我是人吗？”
江书吟一时哑然，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如若她真的是人，其实他倒觉得这情劫可度，只可惜，她是妖。
买完东西后，程景淮跟着江书吟一前一后出了店。
可走了没两步，程景淮抬眼就见林婉跟着她兄长林谢从对面一家医馆中走出，朝这边而来。
林婉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程景淮下意识挽住江书吟的胳膊，唤道：“夫君。”
第八章人才喜欢欺骗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江书吟剑眉微蹙，就要将程景淮拉开。
程景淮却握紧了他的手，凝神传音给他：“你不想要妖丹了吗？”
话落，洞中百姓忽然恢复自由，纷纷往洞外逃窜。
而此时，林婉却凄厉惨叫，就看她体内妖丹忽然离体。
失去妖丹的林婉，生命顿时枯竭，黑色长发一寸寸变得雪白，瞬时变成一白发老妪。
“不不不……”
林婉看着那血色妖丹慢慢悬浮于空中，疯了一般起身，想把妖丹重新夺回来。
只是还未碰到，就被金丹力量弹开。
她狠狠撞在壁上，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
江书吟见状，忙飞至她身边，护住她的心脉：“婉儿。”
程景淮看着这一幕，伸手，妖丹飞落在自己手心。
江书吟看向她：“你骗我？”
程景淮握住妖丹，看向两人：“我知你们人类贪婪，只是小施手段，若你们不害我涂山一族，她何苦变成现在这样？”
“江书吟，你护了这蛇蝎女子，护了这些愚蠢大恶之人，却屠我一山良善之妖，你言修道，可天下何道是除善扶恶！”
江书吟薄唇紧抿，手中长剑还滴着她的鲜血，血色灼痛了他的眼，却仍道：“保苍生乃我昆仑之责！”
程景淮眸色一凛，握着妖丹的手心泛出红光：“谢仙师果真一身正气！我这颗妖丹，已修至半仙，我今日摧之，自陨于此，而你——戮仙灭道，休想再得正果！”
言罢，她催动妖力，将手中妖丹寸寸捏碎，金光乍裂。
江书吟脸色大变，飞身上前阻止：“住手！”
可妖丹刹那粉碎，他眼看着程景淮倒下，手中金丹碎片被风吹散。
一块碎灵落在他跟前，立时泛出红光，将他阻在原地。
而后一道光影闪现，无数画面残影出现在他眼前。
前世种种，皆在脑海中浮现。
眼前男子与江书吟生得一般无二，只是一身白袍，灼灼似月。
画面中还有程景淮出现，程景淮拉着那男子的手，唤他：“南星。”
江书吟顿时愣住了，回忆忽然回闪在他脑海中。
前世他叫路南星，长安花灯节，初遇程景淮，二人放灯游街，谈天说地，分外投缘。
后来，他教程景淮识字，带她游历山河。
纵使他知程景淮是妖，一毅然爱上她，护着她。
只是程景淮千年前渡劫重伤，一妖道趁势害她，众人拿住程景淮要将她烧死。
最后路南星以命相救，才让程景淮逃出生天。
路南星临死前，对她道：“等我，我一定回来娶你，来世，只要你穿着我送你的素雪流光裙，我便定能认出你，彼时，我们便成婚……”
“哐当——”手中长剑掉在地上，他看向程景淮，却见她缓缓闭了眼，身形已经开始消散。
江书吟刹那间红了眼：“不！程景淮！”
他奔上前，耳边却在不住回响程景淮的话：“记住，我叫程景淮，锦绣的锦，大梦的梦……”
那是他用生命爱护的女子啊！
眼看着，程景淮最后一缕身形消散，江书吟上前抱住她，却只拥住了一片虚无。
“我是南星啊，程景淮，你回来！”他吼得撕心裂肺，可回应他的只有山外猎猎风声。
我是南星啊，可是，她听不到了。
她便如她的名字一般，锦绣华梦，绚烂如斯，却不过南柯一梦。
第十二章何为苍生
程景淮走的那天夜里，黑沉的天空下了一场大雪。
太华城中一片雪白，人们生活如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涂山一片寂静，山中精怪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山。
哪怕一场大雪，也掩不住山上焦土。
江书吟颓坐洞中，里面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心中很清楚，程景淮妖丹已毁，身形俱散，回不来了。
而他竟亲手害死了她，明明前世，是他拼了命才将她救回来的啊！
“天意弄人啊！”他喃喃出声，看着地上的长剑，上面还沾着她已然干涸的血迹。
江书吟恍然站起身，将倒地的东西扶起来，将洞中清理干净。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在地上捡起一件衣袍时，他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
程景淮曾说要帮他做几件衣裳，如今衣裳还没有做完，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紧紧抱住那件衣衫，上面似乎还有她残留的温度。
洞中寂静的可怕，天地间似乎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声音。
江书吟无法想象，在程景淮当年失去他之后的千年中是如何过的。
她一定很孤独，却又执着的要等他转世，迟迟不肯升仙。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可是他却没有认出来她，她说的对，是他食言了。
“程景淮，明明说好了的，只要你穿上一件素雪流光裙，我一定会认出你来的，可我没有做到，我把你忘了，我怎么能将你忘了呢！”江书吟拿着那件衣衫，终于再忍不住落泪。
洞府之外，寒风凛冽，伴着一个男人的哭声，如一匹丧偶的孤狼在月夜孤鸣。
说是渡情劫，江书吟曾以为，找个凡人女子渡情劫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是他不知道，情劫乃是天命安排下的，他的情劫，从头至尾，只有一个程景淮。
程景淮走了三日了，这三日江书吟在洞中待着，寸步不离。
世间之大，可唯有这里，还留着程景淮的气息。
他既能转世，那程景淮也能转世，她能等他千年，那他便可等她万年！
“师兄！师兄你在哪？”谢长吟的声音忽然远远响起。
江书吟眼神微动，却没有应声。
半晌，脚步声传来，谢长吟在洞府中找到了他。
只是见他一身狼狈，谢长吟大惊不已：“师兄，你没事吧？师父让我下山祝你！”
江书吟靠坐在石壁上，恍若未闻。
谢长吟有些着急：“师兄，那狐妖已经修至半仙，你错手杀她，有损仙道，为今之计，只有去寻灵山仙师，让他帮你渡化。”
可江书吟只愣愣看着他，苦笑道：“长吟，她说的对，我护了苍生，没护住她，大恶之人，与大善之妖，我们为何除善扶恶？”
所谓苍生，又何为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