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
三月。
辽东大败。
沈阳辽阳先后失陷,大明精兵尽失。
辽左各地皆落后金之手,导致流民遍地,山海关总兵官不敢放难民入关,惧怕承担难民冲击京畿的后果,于是下令**,阻挡难民入关。
山海关外。
城下无边无际的难民哀嚎震天。
前有关隘,后有虎狼,无处求生。
从辽东到京畿,乃至陕西,去年开始,也就是泰昌元年大旱。
前年。
万历四十七年,广西旱,赤地如焚。
万历四十六年,东南旱。
今年。
史书记载两个字。
久旱。
简短的两个字里,字里行间尽是百姓血泪,正是文人们的传统,字越少越严重。
如果没有记错。
自己脚下的土地,地方志记载——京畿真、順、保、河四府,接下来将会面对三伏不雨,秋复旱。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几个字,却让人不敢深想。
历史如果没有变化,还有二十四年,大明将会亡国。
二十年的时间说快也快。
大明得国虽正,可立国两三百年来,积弊丛生,救无可救,亡了也就亡了,但是不应该亡天下,迎来了更黑暗的时期。
未来。
后金将会从辽东屠戮到京畿,从东北屠戮到西北,从西北屠戮到东南,从东南屠戮到西南,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民族将会剃发易服,从制度与文化上成为下等人。
脑海中闪过的念头,让骑着马的杨报国面色阴沉,经过一处又一处的村庄,想要找到心里的世外桃源。
身后跟随着锦衣卫。
路边的槐树连树皮都被扒光。
十四岁的少年,与他外祖父一样身材高大,不同其外祖,少年略白,微稚嫩的面庞上,深邃的眼神里竟然格外的寒冷。
杨报国本名叫做杨大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穿越到平平无奇的农家少年身上。
农夫很苦。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农家的孩子应该很黑,因为整日呆在烈日炎炎下干活,谁都会晒黑的。
可是杨大顺的父亲是名赌徒。
烂赌鬼输光了家里的一切,连婆娘也被虐待死了,只剩下不到五岁的小儿,小儿不用下地干活,因为家里没有活可以干。
小儿从小没有人管,家乡人看不过眼,各家给一口吃的,竟然让小儿活到了十四岁。
一直到半年前。
家乡连年的灾害下,谁家也没了口粮,村子里的人能动的都跑了。
一家子分散去逃荒,熬到开春再回村里。
男子独自去讨活,妇孺带着孩子去城里乞讨,老人则留在村里等死。
保存的种粮被藏起来。
老人一边盯着种粮,一边等着饿死。
到明年的春天,孩子们回来,把藏下的种粮拿出来,往地里种下去,如果能下雨,顺利的话,几个月后长出果实,一家人才算是熬过了灾年,接着繁衍下一代,生生不息,家族不灭。
开春了。
人们陆续回到了村里。
没想到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杨大顺生母的父亲,也就是杨大顺的外祖,当初同样是烂赌鬼,把自己女儿输给另外一名赌鬼的魏进忠,因为赌债逃离家乡数十年,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皇上赐名的魏忠贤,大名鼎鼎的大太监。
杨大顺发达了。
魏忠贤不光为他的弟弟求了官职,哪怕是自家的便宜女婿,魏忠贤也给他捞了个官做。
不过,杨大顺的外祖不希望家人去京畿。
魏忠贤告诉家人们,让他们呆在家乡享福,保证他们一辈子富贵,无论是魏忠贤的弟弟魏钊,还是魏忠贤便宜女婿杨六奇满口答应。
刚刚穿越的杨大顺思来想去,独自去了京城。
史书上。
魏忠贤是个大奸贼。
建立了祸国殃民的阉党。
但是杨大顺不在乎。
因为阉党倒台后,东林党的治理下,大明还是亡国了,说明了读书人的那套同样不行。
不是说东林党坏。
东林党有好人,秉持信念的读书人不少。
可是杨大顺要结果。
既然阉党不能救民于水火,东林党也不行。
所以杨大顺认为自己应该来京城。
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自己是魏忠贤的亲外孙。
魏忠贤是太监。
果然。
得知外孙执意来了京城,魏忠贤嘴上虽然不满,可实际上笑的合不拢嘴,把外孙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现在的魏忠贤还不是未来大名鼎鼎的九千岁,权势滔天的大阉贼。
不过已经贵为司礼监二把手的魏忠贤,已经在内宫有了自己的势力,所以太监们非常讨好杨大顺,魏忠贤的干儿子们甚至称呼杨大顺为小祖宗。
当然。
把太监当做大敌的读书人们,弹劾魏忠贤之余,顺便也开始弹劾十四岁的杨大顺。
哪怕杨大顺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御史们的奏疏里,杨大顺已经成为了乡里无恶不作的恶霸。
污蔑自己的人,比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无辜。
所以杨大顺没有解释。
解释有用吗?
他反而要让天下人看看,自己是如何作恶的。
因为。
杨大顺的确打算这么做。
百姓的事没人管,他来管。
管你东林党也好,楚党也好,阉党也好,听话的就用,不听话的就去死。
从真定府到保定府,从保定府回到京畿,少年来到了昌平州汤山脚下。
汤山山上有山泉,河流丰富。
山脚下是平原。
当地的河道常年出水,与其他枯竭的地方不同,这里气氛显得惬意,仿佛世外桃源般,如此的美地,自然不会落入小民之手。
杨大顺笑了起来。
“这片土地不错,回去告诉外祖,孙儿想要这里。”
锦衣卫呆了。
他们跟随少年漫无目的的走了月余,谁也不知道少年要干什么,原来等在这里。
缇骑们面面相觑。
他们平日虽然做事霸道,可是也讲究个章法,怎么能看上别人的东西就去抢呢,而且这里的地主们可不好对付,毕竟是天子脚下,谁也不敢乱来。
“千户。”
“没有这样的说法,恐怕魏大珰也不会同意。”
缇骑劝慰。
魏忠贤为外孙求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
皇上看在魏忠贤的面上,还为其赐名报国。
一个忠贤,一个报国。
可见十六岁小皇帝的心意。
这祖孙俩简在帝心。
不过缇骑们也没有太屈躬卑膝。
锦衣卫与东厂互不隶属,但是因为内外有别,随着內监地位的崛起,锦衣卫早已沦为东厂爪牙。
按照历来的规矩,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此事皇上没有松口。
所以锦衣卫们虽然顾忌魏忠贤,可实质上魏忠贤还不是锦衣卫的头。
简而言之。
现在的魏忠贤还不是九千岁。
“没有说法,那就找个说法。”
杨报国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比起杨大顺这个名字,自己更喜欢杨报国二字。
百姓即国家。
看着能把王法当做儿戏的千户,缇骑们五味杂陈。
这孩子比他们锦衣卫还要锦衣卫。
比锦衣卫还像土匪。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少年是锦衣卫大院里哪家子弟出身呢。
锦衣卫是世袭。
他们的孩子一起读书,大院里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