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风在庙堂外呼呼作响。
凤鸣寺的大门开着,零零稀稀的有平民进出拜佛,木槌敲击木鱼的声音伴着诵经声有节奏地响起。
只见一身素衣白裳的女子,跪在佛前,微微抬起下颔,凤眸望着眼前的金色佛像,却失了原有的色彩。
寒风拂过那以白色发带松散束缚着及腰的青丝,却是径直吹散了那发带,乌黑浓密的发丝如瀑布一般垂落,但女子却恍若未觉。
一老僧带着一小僧缓缓自庙堂外走了进来,袈裟之上落满了雪花,踩过的地面上都凝了些水渍和雪花。
老僧浑浊的老眼掠过周围打着座敲着木鱼的学僧,点了点头,最后才将视线落在那跪在正中央的女子身上。
走到女子面前,老僧与小僧微微俯身行了个佛礼。
老僧问道:“姑娘,可是你要剃度修行?”
燕婉似是才回过神,流目转向那老僧,双手合十,微带笑意,向老僧点了点头。
老僧回以一笑,抬手拿了小僧手上托盘之上的剃刀,沾了许些清水,轻轻甩了三下。
只是在动手之前,老僧看向燕婉,老眼似乎是想确定什么,又问道:
“姑娘可有红尘未了?”
“红尘……”红唇轻启,却是带着丝丝颤音,燕婉杏眸之中多了几分惧意,脑海之中浮现的画面让人不寒而栗。
那日亦是如今日一般,大雪纷飞,狂风在屋外呼啸,拂过门窗,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屋内暖炉烤着香,顺着镂空的炉盖缓缓升腾着。
烛火微微摇曳,只余下少许灯盏,整个屋子之中都暗了下来,听着身后温床之上所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燕婉坐在梳妆台前,手执着木梳,梳着那手拂过的青丝。
看着铜镜之中面容,燕婉杏眸之中闪过一丝狠厉。月白的里衣拂过,梳妆台上赫然露出了一把匕首,寒光毕现。
燕婉握住了那匕首的柄,起身缓缓向那温床旁走去。温床之上躺着一个年入古稀的老人,正闭眼沉沉地睡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好,那皱纹满布的脸都笑得皱了起来。
她只觉得恶心。
匕首已经对准了那老人的心脏处,只是那握着匕首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燕婉这一生从未杀过人,也从未如此想杀掉一个人。
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但那匕首却迟迟刺不下去。
一道影子自身后覆了过来,带着淡淡的香,一只大手包裹住了燕婉握着匕首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燕婉的腰,温热的触感隔着一层衣物,感受得格外清晰。
来人腰身微屈,伏在她耳边,燕婉只是侧头,唇便拂上了那人的脸庞。
是周君成!
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之下,带着张狂的野性和嗜血的危险。
手上的力道徒然加重,燕婉猛然看向那匕首,就这么直接插入了老人的心脏之中,只留银质的铁柄在外。
老人因疼痛睁了眼,看着眼前的两人,苍白的唇努力地张了张,可除了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口中吐出来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那只布满着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燕婉心里害怕急了,想要抽回手,可握着她的大手却更紧了些,强迫地握着那刀柄剜了一圈。
燕婉一手捂着嘴,眼泪也因为恐惧不住地往下落着,就那么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直至老人闭了眼,燕婉都还未曾回过神来,便只听见伏在耳边的周君成低哑着声音道:
“小娘,你杀了父王。”
你杀了父王。
……
“姑娘?姑娘?”老僧见燕婉眸中失神,整个身体都在轻颤,不免有些担心地唤了几声。
“并无红尘未了。”燕婉回过了神,眸中却多了几分急色,“还请大师为我剃度修行。”
老僧又问道:“姑娘可曾有过杀戮?”
燕婉杏眸颤了颤,只不过低头垂眸,老僧并未看到,见燕婉不语,老僧打量了一番,想着如此瘦弱美丽的姑娘,杀戮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的。
倒显得自己有些不敬了。
“老僧这就为姑娘剃度。”
语毕,老僧将那沾了水的剃刀缓缓拿到了燕婉的发丝旁,老眼微微眯着,开始剃度。
燕婉也双手合十,轻阖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只是刀还未挨到发丝,一声喝止之声便从庙堂外传了进来。
“且慢!”
老僧手顿了顿,抬眸看向来人,黑靴覆雪,阔步踏进了庙堂之中,身长玉立的身影逆光而立,那黑色绒毛的裘袍之上也积满了雪花,削瘦而又棱角分明的脸上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高高束起的青丝之上也覆了白雪,可见是有多么的急切。
来人的视线从进入庙堂开始,便一直落在跪在佛像之前的燕婉身上。
老僧了然地笑了笑,又将剃刀放回了小僧手上的托盘之上。
“姑娘,你还有红尘未了,恕贫僧不能为你剃度。”
语毕,老僧便领着小僧离开了。
燕婉的身体随着那低沉的脚步声一步步的靠近而轻颤着,身体此时仿若完全不受控制,想逃却迈不开一步,只能跪在那垫子之上,看着周君成一步步地走过来。
周君成在燕婉身前停下,单膝跪地蹲了下来,与燕婉平视着,那妖冶的脸上勾了一抹笑,道:
“小娘身上可是背负了血债,怎么敢来剃度的?”
“周君成……”
燕婉有些难受地闭上了眼,脑海之中都是那夜的血腥,以及周君成那张嗜血的脸,就如同现在这般。
“嗯,君成在。”
“君成带小娘回家。”
周君成伸手揽住了燕婉那摇摇欲坠的腰身,一手穿过膝下将燕婉打横抱了起来,燕婉那瘦小的身躯在此刻则显得更为娇小。
他的小娘轻得他如此抱着手中都还有空隙,看来是最近悲伤过度,都没怎么用膳,看来回去之后确实是要好好补补。
燕婉杏眸之中氤氲了水雾,看着周君成,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周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