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

我约了七八个仙乐门的常客来家里打牌。

明面上说着打牌，实际上是哄着他们给妇女救援会捐钱。

「我说秦老爷，这一次可不能像上回那么小气，给100块就打发了我！」

我亲自给秦老爷点了烟递上去，又给旁边的金董事倒了杯香槟：

「还有你呀！这次准备拿多少呢？」

我身着修身旗袍，家常式样溜着大半的乌黑烫发，新涂上的蔻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后边的韩先生笑着看我：「怎么？秦老爷在这儿，你还怕你筹不到钱？」

一句话逗得满堂哄笑，所有人都在看秦老爷。

他沉着脸，将我搂在怀里，那浓浓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我撇了撇嘴，对他戏谑地说道：「那就得看，我家秦老爷肯不肯了。」

秦老爷笑笑：「你给妇女救援会捐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记你的恩情！他们只会骂你，商女不知亡国恨！」

「我又不图他们给我个名留青史！那些老的老，病的病，给他们点钱，我自己心安！」我顺着秦老爷说完话，又给他们都送上了点心。

「嘿嘿，我还就爱吃文小姐家里的这些小点心！」

「为了这口吃的，我掏钱也乐意呀！」

众声喧哗中，他们又拱我唱歌：

「多久没听见您文大牌开金口了，今天先给我们唱一段呗！」

我双手抱臂，巧笑轻言：「要听我唱歌，每人可再加50块如何？」

「好！」

我抱着小匣子，挨着个儿让他们往里头扔银子票子。

紧接着弹奏丫鬟上场，一个弹琵琶，一个拉二胡。

由她们伴奏，我唱起了当下最时兴的《天涯歌女》。

才唱到「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时，身后传来一声气冲冲的怒吼。

那人径直朝我这边方向走来，抢过琵琶往地上重重一摔！

琴弦绷断，断木散落。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我也不自觉止住了歌声，上一秒还欢声笑语的厅堂顿时死一般沉寂。

丫鬟吓得禁言肃语，满座宾客早已怒目圆睁。

「李文骏，你想干嘛！」我大喝一声。

「你看不出来，我在砸你的场子吗！外面炮火连天，国难当头，你还在这里淫词艳曲，唱些靡靡之音，李家有你这样的人，真是奇耻大辱！」

这小子，骂起我来倒是义正词严。

「你别忘了，这里人人知道我姓文，我早已不是李家人了！」我朝着他怒吼。

秦老爷见状，眯了眯眼睛，最先发话：「如今这南京城，敢这么在我们面前扫兴的人，怕是不多！」

7

几句话的威力，足以吓死一个在战火纷飞中苦苦求生的小民众。

妈妈从楼上快速地跑了下来：「文骏，快给诸位老爷道歉！快给你姐姐道歉！」，转而又向各位赔笑道，「实在是抱歉，各位大人，小儿……小儿这是糊涂了！」

「原来是令弟！但瞧着，也不是什么懂事的人！」韩先生说话开始夹枪带棒。

我一个眼神示意，妈妈赶紧带着李文骏回楼上去了。

多年混迹风月场所，从没像今天一样被人砸场子，还是自己的弟弟，真可笑。

眼瞅着秦老爷脸色变得难看，我忙换了个脸色笑笑道：「学生哥儿，血气方刚的，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能报效国家了，您说可笑不可笑？」

爷们儿几个又被我逗乐了。

饮乐继续。

即使我心里再不痛快，为了匣子里的银子钱，只能继续赔笑脸。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散去，我松松筋骨，来到了二楼。

「阿妆，你不生气吧？文骏意气用事，你不要跟他计较！」妈妈见我上来，赶紧开口求情。

那小子却还斜着眼看我，一脸不屑。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趁众人不备，抬起手对他脸上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啪！」的一声，他惊得站了起来：「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你今天活着全靠我！」我放高了音量，「就凭你出了这个院子就会变成个筛子！」

李文骏被我噎得话都说不出口，涨红着一张脸：「你少吓唬我！」

「吓唬你？」我冷笑一声，「你不信，大可以走出去试试！」

我妈赶紧过来原场：「阿妆，这些年难为你了，但文骏是你亲弟弟，你得救他啊。」

我被他们吵得头疼，不想跟他们继续打嘴仗，抬腿就往楼上走。

奶奶还在二楼愤愤不平，「当初就不该收留她！」

妈妈吓得赶紧堵住她的嘴：「妈！你是老糊涂了吗？不要瞎说！」

这话不清不楚，但不由得让人心生疑惑。

从小这位奶奶就不喜欢我，对弟弟妹妹才是真正慈爱怜悯，对我不过像对待阿猫阿狗一般给口吃的。

自从我入了仙乐门，那就更恨不得打死我才眼不见心为净。

莫非，我不是他们李家的亲女儿？

可转念一想，如此时局，李家一向清贫，哪会有善心再去收留别人家的孩子呢！

外面刚刚平静了两天，奶奶又带着弟弟嚷嚷着要回家。

妈妈一向没主见，只能听之任之。

只有妹妹李文闺对我这里颇为留恋。

小门小户长大，从未住过如此宽敞的洋房，出入还有佣人使唤，谁能不迷糊呢！

「就是文闺喜欢这里，才要赶紧离开，没得沾染了**习气！也怕这里出入的人不干净，玷污了她的名声！」奶奶的话不容置疑。

「慢着，要走，也等我给文骏践行了再走哇！」我悠悠一句，把全家人都震住了。

「你说什么？文骏要去哪里？」四个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北边儿征兵呢，我给他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