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
京城长街上,骤然传来一道高亢的声响。
而后白花花的纸钱,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飘落。
江婧萱一身大红嫁衣站在将军府门前,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挂着白绸的黑棺,脸上的笑骤然凝住。
邵府家丁一身丧服,领头的人朝江婧萱微微躬身:“少夫人请吧。”
请什么?
江婧萱心中翻涌着怒火。
她受陛下旨意嫁与霍寂柏,得到的竟是这样的侮辱?!
没有喜轿,一路哀乐!
这究竟是喜,还是丧?!
“阿循在哪儿?”
“少爷说了,若少夫人不愿,就请您回了皇上,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江婧萱脸色霎时转白,她定定的看着那,明白这是霍寂柏故意折辱她。
陛下赐婚,他不能拒绝,便用这样的招数好叫她知难而退。
江婧萱抬手掀起了遮脸的垂帘,抬脚往太傅府去。
邵府下人见状一惊,却不敢拦。
倒是丫鬟小玉忙上前将人拦住:“小姐,您是将门之后,又得皇上赐婚,怎能这般出嫁?!”
江婧萱心中五味杂陈,若可以,她也不愿!
可圣命在前,霍寂柏又是这般为难,后退无路,她只能忍辱前行!
见江婧萱不肯停下,小玉红着眼转身背对她蹲下:“小姐,奴婢自知卑贱,但愿以一己之身为轿,送您出嫁!”
江婧萱怔怔的看着她单薄的背,喉咙发紧。
从将军府至太傅府,她走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遥远又漫长。
身后哀乐未断,江婧萱袖中的手指紧攥。
圣命不可违,她也曾庆幸自己要嫁的是霍寂柏,她倾心了十二年的人。
可她也知,霍寂柏不喜欢自己,他嫌她鲁莽蛮横,无半点知书达理的模样。
毕竟程家世代都是武将,她自幼习武,自然比不得那些优雅小姐……
想起爹爹和哥哥,江婧萱心中有些担忧。
他们在外征战,陛下却忽然赐婚即日嫁娶,也不知他们回来会不会怪她。
这时,小玉停了下来。
太傅府前一片空荡,不见红喜,未有宾客。
江婧萱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拍了拍小玉:“让我下来吧。”
“小姐,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求皇上让你不嫁了好不好?!”
小玉没有松手,只是哭噎说着,万分的委屈。
江婧萱微不可闻的一叹,还是坚持从她背上下来,只身走进了太傅府。
府中正堂内。
霍寂柏看见江婧萱,眼中闪过诧异。
他如此刁难,她居然还来了。
“我来了,拜堂吧。”江婧萱将一路上的心潮翻涌压下,声音平静。
霍寂柏眼中讥讽似刀:“用你父兄拼命杀敌之功换来的赐婚,你倒也嫁的安心?!”
江婧萱一愣,她是想嫁给他,可也断不会用爹爹和哥哥拼命换来的功劳去换!
她指甲扣进肉:“此乃圣上下旨,我不得不从。”
原本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可霍寂柏却觉得她虚伪至极。
他倏然起身,往外走去:“是,可我也记得,这旨意,是你求来的!”
霍寂柏的锥心之言如利刃一般,让江婧萱痛的喘不过气。
这时,下人端着合卺酒过来。
霍寂柏深深的看了江婧萱一眼,抬手接过。
然后看着她微松了口气的样子,手腕微倾,慢慢将酒倒在了地上!
“庆程大小姐,终于得偿所愿!”
第二章没有这个女儿
堂外,清风阵阵。
霍寂柏离去的身影早已隐入了廊墙。
江婧萱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缓缓自饮了那杯合卺酒。
得偿所愿?
她得到了什么呢?
成婚的合卺酒变成了祭奠之酒,自己的夫君用此来为她庆祝!
江婧萱悲凄难言,问了下人新房在何处后,沉默归去。
霍寂柏啊,若不是因程家‘功高盖主’,我又岂会断了你的姻缘……
夜深明。
江婧萱望着圆圆的月,等着那个不会来的人。
往后一连几日,霍寂柏再也没露过面。
又一日,北疆捷报传来,程毅大军大败敌军,已凯旋而归。
江婧萱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顾不上霍寂柏对她的漠视,去了他书房。
她来时,霍寂柏正在写字。
“阿循,我爹回来了,我出嫁还未归宁,今日你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霍寂柏连看都没看她:“你归宁与我何干。”
他语气中尽是疏离,全然没有将江婧萱当做他的妻子,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江婧萱心中微堵,却还是不想放弃:“就当我求你可好?你只当是一场戏,让我爹安心。”
霍寂柏将笔轻轻放下,抬眸看着她:“你当日也是这般做戏,向圣上求来的赐婚?”
江婧萱呆了。
“婚是你求来的,戏你也自己演下去。”
说着,霍寂柏讥笑了声,“为了你的私心,赔尽了程家颜面,江婧萱,你可真是你父的好女儿!”
江婧萱无言的看着面前之人,想要解释的话像打了结般,如何都不能出口。
从前她在霍寂柏心中尚且是个只会舞刀弄枪不识大礼的疯丫头,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虚伪女人了。
那一刻,江婧萱再呆不下去,来时的满心期望已化作了飞灰。
风一吹,散的彻底。
她只身回了将军府,却见府前一片寂静,全无凯旋之喜。
这时,一丫鬟走来,行了礼道:“小姐,老爷在祠堂等您。”
待江婧萱走进祠堂时,却见程毅背对着她,手中拿着竹鞭。
“跪下!”程毅转过身,脸色铁青。
江婧萱乖乖的跪下,她早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程毅当头就是一鞭子抽在江婧萱身上:“我程家用多少鲜血才挣得满门荣耀,你却为了个霍寂柏,让我将军府成了世人的笑柄!江婧萱,你可还当自己是程家女儿?!”
一鞭又一鞭,一下下的鞭笞抽的江婧萱身形直颤。
“你可知错?”程毅话问的冷硬,可背到身后的手,却颤抖着连竹鞭都拿不稳。
江婧萱却跪的笔直,强忍着泪,目光坚定:“我没错。”
程家“功高震主”,她应下赐婚为了保住程家,她没有错。
“好,你没错!你可真是邵家的好儿媳!”程毅气极,一把将竹鞭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两个下人走进来,一左一右的钳制住了江婧萱,将她半拖着出了祠堂。
“爹,爹……”
江婧萱不明大喊着,想要问个究竟。
可下人则是直接将她拖出了将军府。
程毅站在将军府内,与江婧萱一门之隔。
可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却感觉隔了越不过的山海。
而后,江婧萱便听程毅说:“从今尔后,程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第三章被俘
头顶的日头耀眼的人发晕,连带着周遭百姓路人的议论声也让江婧萱觉得恍惚。
将军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嘭”的一声,震的她彻底清醒。
“爹!开门啊!”
江婧萱冲上前拍打着府门,高声呼喊着:“嫂子,让我进去啊!”
她不相信程毅刚刚那句没有她这个女儿是真的,她只当是他的气话。
而此刻站在府门后的程毅,听着江婧萱的呼喊,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一双浑浊的眼中弥漫着心疼与悲伤。
他早知圣上忌惮,可为国而死,此乃荣耀!
可程毅从未想过,会为了保全程家,让他一直深爱的女儿受那般屈辱!
他是她父啊,要他怎么舍得……
大雨滂沱,江婧萱却无遮无挡的在其中奔跑。
雨浇在身上,背部的伤口被冲的泛白,麻木了疼痛。
江婧萱却毫不在乎的继续朝着太傅府回去。
她要去找霍寂柏,让他告诉自己哥哥被俘的敌营地点!
她也曾与程毅上过战场,只要知道哥哥在何处,自己一定可以救他回来!
书房外,江婧萱正欲敲门,便听屋内霍寂柏的声音响起:“程云韬被俘半月,如今虽自尽……”
自尽两个字犹如惊雷在耳畔乍响。
江婧萱一脚踹开门走进来,看着霍寂柏,面依誮色惨白。
霍寂柏看着她,一脸怒气:“谁给你的胆子闯我的书房?!”
江婧萱只是握着拳头:“你说谁自尽?!”
闻言,霍寂柏默了瞬,才开口:“你哥哥,程家长子程云韬。”
一下子,眼泪涌了出来。
江婧萱紧咬着牙将眼泪强逼回去,后背的疼痛蔓延到心间,刺骨嗟磨。
她不敢信,走前还对自己说很快回来的哥哥,怎么就死了?!
霍寂柏看了眼这般的她,眼中不见丝毫怜悯:“程云韬已下葬,你别再无理取闹。”
听到这句话,江婧萱浑身一颤,转身就要朝外跑。
“站住!”霍寂柏呵斥住她,厉声道,“程云韬被俘半月才自尽,皇上已怀疑程家通敌。你莫要再给程家添乱!”
江婧萱脚步一滞,心中一片悲凉。
程家世代护国,只因被俘半月才自尽就要被怀疑叛国,真不知是可笑还是荒唐。
江婧萱看向皇城的方向,心中悲郁无法纾解。
良久,她平复了心绪才出了太傅府。
不知何时,外面雨幕已歇。
太阳冒出了头,带来光亮。
可江婧萱站在府门外十几丈外,看着昨夜还什么都没有的将军府门庭,在一夜之间挂满了素缟。
她的目光落回到一身铠甲站在门口的程毅身上。
爹爹他,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江婧萱心中锥心般难受。
秋风将白幡吹起,一整日,前来程府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天色渐暗,江婧萱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府前的萧瑟,如同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若自己与爹爹还有哥哥一同出征,或许哥哥就不会被俘,也就不会死……
可自己却因为霍寂柏留在了京,甚至大婚那日被他折辱,丢尽了程家的颜面!
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悔恨、悲愤和自责占据了她整颗心。
程家儿女流血不流泪,可她的眼泪却还是不争气汹涌而出。
江婧萱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来,执拗着最后一点点程家人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