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国公府中,谢蕴宁披着薄衫站在书房里,并没有睡。
现在的时间,对于谢家来说,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无比珍贵。
取过纸笔,仔细梳理过前世的记忆,将要做的事情一一整理好之后,她拿过桌上的纸,用蜡烛点火烧掉。
回到房间,从床下拉出旧衣箱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套男式骑装。
看到裹着棉布,放在箱子一侧的鹿皮乌金马鞭,谢蕴宁小心地握在手里。
谢家几代,都是男丁。
好不容易生出这么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
无论是父亲、叔父还是几位兄长,都将她宠得像小公主一样,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捧在掌心,哪舍得让她习武?
尽管如此,谢蕴宁依旧会骑射。
那是最宠爱她的西北世子沈朝鸣,背着家里人偷偷教她的。
这条马鞭也是当年的朝鸣哥哥,亲手为她编的。
想起当年那个总是对她笑眼弯弯,有求必应的俊美少年,谢蕴宁不由地眼圈一红。
若是朝鸣哥哥还在,他定是负了天下人,也会拼了命帮她的。
绝不会像那个狗东西沈暮止,出尔反尔,忘恩负义。
客厅一角。
铜壶滴漏,滴落一滴。
窗外隐约传来晨鼓声。
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谢蕴宁顾不得怀念旧人,忙着将那套旧骑装穿到身上。
将长发也梳成男子样式,仔细对着镜子将脸涂黑,她走出寝室,将睡在暖阁里的司琴摇醒。
看到一身男装的谢蕴宁,司琴吓了一跳,张嘴就要喊。
谢蕴宁抬手捂住她的嘴。
“是我!”
“姑娘!”春思仔细看了看,认出是她,松了口气,“您……怎么这个打扮?”
“我要出城一趟,天黑前尽量赶回来,你仔细帮我盯着,切不可让别人发现。”
“可是您一个人出城不安全,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会骑马,马车太慢,天黑之前赶不回来。你去让人准备一匹马,就说是蕴诚要用。”
谢蕴诚平日里经常骑马出行,下人们不会起疑心。
司琴按照她的吩咐,让下人准备好马,将马牵到后门,喝退几个小厮。
谢蕴宁悄悄走过来,骑上马背,将写好的锦囊递到她手上。
“白天记得去找韩先生,按照我锦囊里的要求,把事情安排好。”
几个丫鬟都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很忠心,尤其是司琴年长最为稳重。
前世为救她,司琴不惜以身挡刀,谢蕴宁知道她是值得信任的。
用帷帽遮住脸,谢蕴宁打马奔出小巷。
因为有国公府的腰牌,她很顺利地出城。
一路急赶慢赶,终于在正午前赶到京郊的谢家军大营。
听说是谢蕴宁赶到,负责驻守大营的副将谢子盈立刻赶回大帐。
“不知道姑娘到访,末将有失远迎。”
谢子盈原本是一个孤儿,被谢家长兄收留进入谢家军。
后来随了谢姓,赐了名字,对谢家忠心耿耿。
谢蕴宁摘下帷帽,语气凝重:“我这次来,是给将军带来一个消息。”
看她表情有异,谢子盈皱眉:“可是,关外战事?”
谢蕴宁垂眸:“长兄……败了。”
“这……这不可能。”谢子盈不信,“我谢家军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些草原达子?”
多少年,谢家军与突厥人马周旋。
死伤无数,可是从来没输过。
这次北伐,谢蕴诚可是带过去足有二十万精兵。
谢蕴宁垂下睫毛,语气低沉:“军粮都是发霉的,战士们吃完个个腹痛腹泻,根本上不了马,提不了刀枪。”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再精锐的士兵也打不了饿肚子的仗,更何况吃下发霉的军粮。
“一定是那个姓周的老匹夫干的勾当!”谢子盈当场就火了,“我现在就去给将军送粮食。”
“谢大哥!”谢蕴宁努力控制住情绪,“长兄他……只怕已经不在了。”
如果她早重生些时日,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现在,已经太晚了。
谢子盈咬了咬后牙,一把拔出佩剑。
“那我就杀进城中,将那乱臣贼子千刀万剐。”
“你这样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
“死又如何?我谢子盈的命是将军救的,也愿为将军而死。”
“将军不怕死,那这营中一万兄弟呢,若他们死了,家人谁来供养?”谢蕴宁沉下语气,“难道你要我谢家背上叛国的罪名,被诛九族吗?”
谢子盈跌跪到地上,手中长剑无力地垂下来。
“末将……无能!”
谢蕴宁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
“如果将军真想为长兄报仇,我们就要从长计议,忍常人不能忍之事,你懂吗?”
谢子盈抬起脸,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常年在军营,也见过谢蕴宁几次。
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不过就是国公府里的小公主,被宠在掌心的娇花而已。
此刻,眼前的小姑娘,还是那般绝色倾城。
那对眼睛却已经有超过年纪的深沉。
仿佛从那个天真灿烂的小仙女,已经一夜长大。
那一刻,谢子盈仿佛又看到当年谢蕴宁的母亲,与谢大将军并肩沙场的红衣女将。
父兄皆逝,一个十几岁的女子都能忍常人不能忍的。
他一个男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两手捧剑,谢子盈单膝跪于谢蕴宁面前。
“从今日起,末将唯姑娘马首是瞻。”
谢蕴宁等得就是他这句,收回手掌,她沉声下令。
“从现在起,紧闭营门,不管听到什么消息,不许一名谢家军离开营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踏进营门一步。”
前世,叶景明伪造谢蕴诚书信,将一万军马调离大营,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十万羽林军预先设下埋伏,万箭齐发。
一万谢家军拼死一战,斩杀对方三万余人,最后无一人生还。
这样的悲剧不能再重演。
谢蕴宁两手扶起谢子盈,语气郑重。
“现在,谢家上下三百八十口,还有这一万谢家军的生死,就全在你手里了。”
能够成为谢国公的左膀右臂,谢子盈当然也是聪明人。
最初的激奋之后,很快就明白谢蕴宁的意思。
拱手行礼,谢子盈郑重开口。
“末将会亲自守住营门,除非姑娘有令,不会让任何人出入营门一步。”
谢蕴宁退后一步,郑重地向他回礼。
“如果来日,我谢家逃不过此劫,请替我转告谢家军众将士,无论他们是降是逃,谢家绝不怨恨。”
谢家能有今日,靠得不光是家中将军的骁勇和聪慧,还有这些忠诚的士兵。
谢蕴宁不想连累他们。
她相信,若是爷爷、父亲还在,也一定会和她一样的选择。
铁打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
“谢家军营里没有孬种。”
谢子盈郑重地抬起右手,将剑柄击在胸甲。
“谢家在,谢家军在;谢家亡,谢家军也绝不苟活。”
谢蕴宁稍松口气。
暂时,这一万谢家军是保住了。
看看外面天色,她仔细叮嘱谢子盈几句,急匆匆返城。
天公不作美。
路上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谢蕴宁急赶慢赶,到五里亭的时候已经是天黑。
只凭着一块国公府的腰牌,是不可能在关城门之外进城的。
看雨越来越大,她只能停马到亭中避雨。
从马背上取出水壶和干粮,谢蕴宁刚要垫垫肚子,耳朵却捕捉到马蹄声。
注意到官道上闪动的火光,她忙着收起水和干粮,牵着马绕过亭子,藏到小树林里。
这么大晚上的,哪怕她是男人打扮,也不够安全。
躲一躲,总比遇到坏人强。
官道上,十几骑渐近。
在亭边转了两圈,众人一起打马离开。
谢蕴宁松了口气,从草丛后直起身。
突然,响起急促的笛子声。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草地上,突然冒出一队骑兵,将她藏身的小树林团团围住。
闪亮的箭矢,齐齐对准谢蕴宁的方向。
为首的小头目握着刀,语气冰冷。
“大胆小贼,再不滚出来,我们可要射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