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干旱和血腥一直到入秋的第一场雨降下,永平帝才稍稍平息下怒火,这场因为贪污赈灾银而引发的动荡,最终的矛头指向了吏部尚书崔灼树。
于是关押,审判,抄家——崔灼树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
奉旨抄家的官员将崔家里里外外翻了四、五遍,也只抄到价值万余两银子的财产,远远不能抵消崔灼树贪污的账目。
崔灼树认罪干脆,却对贪污的赈灾银去向闭口不答。
崔家是来仪国的世家,身后各类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崔家入狱之后,不少高门世家纷纷求情,永平帝权衡之后,最终将夷三族改为赐死崔家嫡系成年男丁,女眷流放,未成年女童充入掖庭宫为奴、男童充军还债。
不仅如此,崔灼树问斩之时,永平帝还特地让回京诉职的大大小小官员及皇室成员前往刑场观看。
就连君辛夷也被带去,坐在了永平帝的身边。
她的眼前,是跪在烈日下的崔家一众男丁以及其他涉案官员,每个人的身后站着身着黑红衣裳的威猛大汉,手中鬼头刀闪过冷冽寒光,角落里跪着身着囚服的各家女眷,年纪最小的瞧着也不比君辛夷大多少。
所以君辛夷还特意多看了一眼,好奇地问永平帝:“父皇,那个女孩也犯事了吗?”
她小手一指,指的恰好就是崔蓁蓁所在之处。
永平帝哪里认得崔家女眷,看了一眼福公公。
福公公心领神会,上前回答道:“回长宁公主,那是犯人崔灼树的嫡女,崔蓁蓁。”
“她爹爹做错事,她也要抓起来?”天真的小公主哪里懂得什么连坐之刑,只觉得崔蓁蓁可怜。
永平帝摸了摸君辛夷的头,耐心地将道理说给她听:“辛夷,崔蓁蓁虽然没有犯错,但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沾染着崔灼树贪污的民脂民膏,并不是全然干净无辜。”
君辛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秋末的太阳威力不减,崔蓁蓁被晒得头昏脑涨,耳边是压抑的哭声,就是不知道这眼泪是哭自己,还是哭刑场上的男人们。
“蓁蓁,你要牢牢记住这一天。”
崔夫人紧盯着刑台上的崔灼树,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
她握着崔蓁蓁的手不断地收紧,吃痛的崔蓁蓁想要抽回手,却被牢牢控制住,她抬头看向崔夫人,眼前的人不再是温柔可亲,雍容华贵的尚书夫人,而是一个神色可怕的疯妇。
“等你入了宫,一定要想办法为你的父亲报仇。”
崔家剩下的所有人中,只有崔蓁蓁被充入掖庭宫,她是最有机会接触到永平帝的人,也是唯一有希望为崔家报仇雪恨的人。
崔蓁蓁悄悄抬起头,看向高台的方向,那里坐着来仪国最有权势的人,刺目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也在看着她。
能和永平帝坐在一起,应该就是传说中受尽宠爱的长宁公主了。
崔蓁蓁有气无力地想,看来她的运气果然很一般,才习惯大小姐的生活,没想到老爹却犯事了。
真是给穿越人士丢脸。
没错,崔蓁蓁就是穿越的,她三年前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好不容易适应了古代的落后生活,开始全身心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没想到一夜之间就沦为了阶下囚。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忽然问道:“娘,父亲是被陷害的吗?他真的贪污赈灾银了吗?”
如果真的贪污了赈灾银,崔灼树为什么不肯拿出来呢?
也许她走的是复仇文?父亲惨遭陷害,她蛰伏深宫长大后找出证据为父平反?
然而崔夫人却避而不答,只淡淡道:“你的父亲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你要做的,就是抬起头,看清周围人的脸,有朝一日将这些看崔家笑话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崔蓁蓁其实对崔灼树没有任何感情,崔灼树一直认为养育孩子是后宅妇人的事,平日里对儿子还会教导一二,对崔蓁蓁向来不亲近。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崔蓁蓁垂下眼睛,看向自己娇小的手,虽然她有着成人的灵魂,但这具幼童的身子能不能在后宫中活到长大都还是个未知数。
太阳缓缓爬上正中央,行刑官看了看时辰,高声喊道:
“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喝下一碗烈酒,将酒水喷洒在刀面上,大刀在阳光下异常的刺眼,崔灼树等人的头被按在了木墩之上。
懵懂的小公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害怕地抱住了永平帝的手臂,将脸埋入他的衣袖之中。
“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
刽子手举起了手中鬼头刀,干净利落地斩下。
鲜血飞溅,刹那间,刑场被血雾笼罩着,一颗颗的头颅被砍掉落在地滚了好几圈,在场的女眷无不捂面尖叫,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也白了脸色。
经此一事,想必之后行事他们也能安分不少。
“辛夷,你要记住——”永平帝将君辛夷抱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不能将家国百姓置于心中,就不配享有他们的供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