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看去,江扶鸢才发现坑洼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孩。
说小孩也不恰当,最多算个小娃娃,看起来才三岁不到的样子,大脑袋小身体,瘦骨嶙峋,又黑又干巴,像个饿殍。
小黑娃话音刚落,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出个稍大点的身影。
也是个孩子,五六岁的模样,一样的瘦,脸颊凹陷,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在看到江扶鸢时迸发出警惕和惊恐的表情。
大黑娃迅速把手里一小坨黏糊糊的东西塞到小黑娃的嘴里。
“快吃!”
小黑娃努力咀嚼,奈何嘴里的东西又黏又干,哽得他小黑脸都有些发白。
这样下去要噎坏了!
江扶鸢撒开兜着野果的衣摆,迈步上前想给小黑娃拍拍背顺一顺。
大黑娃一个箭步挡在小黑娃面前,像头小狼崽子一样呲牙。
“你别过来!这是家里最后一块糍粑了!没有了!”
他分明看到这个名义上的后娘已经跳河沉底,这才快跑回家找出最后一点粮食给弟弟吃。
自从这个后娘嫁给爹爹,非但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给他和弟弟做好吃的,还好几次差点把他和弟弟那份口粮都吃掉。
爹爹离家之后,奶奶给他们的吃食一天比一天少,最后直接就把他们三人赶出门,这个后娘不想着照顾他俩,整天只对着空气乱喊乱叫。
眼看弟弟饿得直哭,他不得不出门找吃的。
野草野菜、树皮蛐蛐……他都尝过,每次都躲在外面吃几口,感觉没有肚子痛,他才会带回家给弟弟吃。
但是更多时候,是这个后娘一把夺走他辛苦找回的食物,全然不管弟弟和他会不会被饿死。
这块糍粑是他昨天跑了好几里地,好不容易从一个老道手里讨来的,辛苦藏起来就为了今天等后娘出门。
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弟弟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虚张声势的小狼崽子根本不是江扶鸢的对手,新身体再瘦弱,好歹也是成年人。
抓着大黑娃的后脖颈,拎小鸡仔一样,提起,平移,放下。
抱起更加轻的小黑娃放在膝盖上,一手拍着他后背心,一手迅速从他嘴巴里抠出那坨糍粑。
掏出来一看,这哪是糍粑,就是一块混着观音土的粉团。
土多面少,观音土能解一时之饥,多食却会凝结肚涨而亡。
江扶鸢眉头紧锁:“你们就吃这个?”
大黑娃炮弹一样冲上来,拼命拽她的胳膊试图解救弟弟。
“你放开!放开小柏!”
可惜他人小体弱,弟弟柯明柏依旧被后娘圈坐在膝盖上。
江扶鸢抬头望向西边,那儿炊烟袅袅,正是村里人做晚饭的时候。
穆辞盏的婆婆,柯明松和柯明柏的奶奶家,就在这阵炊烟之下。
江扶鸢唇角一勾:“走,娘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她抱起小的就走,柯明松望着趴在后娘肩膀上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弟弟,跺了下脚咬牙跟上。
最坏不过被她卖掉,只要能和弟弟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怕。
走了一小会儿,柯明松发现他们真的是往奶奶家走。
这条路他很熟悉。
爹去当兵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是被奶奶从这条路赶到村东头的荒屋。
好几次弟弟饿得直哭,他沿着这条路去求奶奶家给点吃的,当然也是被奶奶从这条路赶回来。
这个女人想干嘛?
是想靠他俩去博取同情换口吃的?那她也太异想天开了。
一路上柯明松小小的脑瓜子里翻江倒海。
他太明白奶奶一家是什么嘴脸,这个后娘去无非是自取其辱。
显然柯陈氏也有同样的想法,看到他们娘仨出现在院门口时,她黑着脸怒骂道:“你这个疯婆娘丧门星,来我家做什么!”
江扶鸢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院子中间的饭桌上。
十几个雪白的大馒头层层叠叠,焦香油润的饼上撒着厚厚的芝麻,浓稠的粥汤里米花被粒粒煮开,桌上甚至还有个陶碗里摆着四个水煮蛋。
【老婆子家里伙食真不错。】
柯陈氏没料到之前被她骂几句就会低头啜泣的二儿媳妇竟然敢无视自己,眉毛一竖,叉腰接着发难。
“看见你就晦气,你好好的不呆在屋子里,跑出来吓唬谁呢!我说你……”
江扶鸢充耳不闻,单手环抱小崽子,另一只手直接想推开柯陈氏,好上桌干饭。
一推,纹丝不动。
她实在高估原身的体能,跳河之前就没吃过饱饭,估摸着腹中唯一算得上食物的只有小胖给的野果,她哪来的资本和整天吃饱喝足的柯陈氏对抗?
“哈哈……”江扶鸢终于正脸面对柯陈氏,扯出个掩饰尴尬的笑容,“婆母,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想来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还敢咒她?柯陈氏脸颊气得直抽抽,抬起右手就想给这个疯儿媳一巴掌。
她今天就要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印堂发黑乌云罩顶。
掌风凌厉,可见手主人半分没留情面。
江扶鸢一手兜着小崽的**蛋,一手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窝,不让他看到接下来的血腥一幕,以脚尖为轴心,轻巧一旋,无情铁掌擦着她衣角而过,结结实实拍在门轴上。
门轴实际就是个粗木桩,砍出几个豁口做榫卯之用,没打磨过的豁口上满是粗糙尖锐毛刺,柯陈氏这一巴掌呼上去,瞬间好几根半寸长的木刺扎入掌心。
血瞬间喷涌而出,结结实实在门上开出几朵绚烂小红花。
江扶鸢声音轻柔:“婆母,随意诬陷别人是疯子是造口孽,会有报应哦。”
低低一句喜怒难辨,传到柯陈氏耳朵里无端让她浑身一颤,一时竟抱着伤手没了其他动作。
江扶鸢趁机一手抱着小的,另一手拉着大的,径直走向饭桌。
盛粥,拿馒头,落座,开吃。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把柯家人全部看愣在当场。
在她一口气喝完一碗粥,开盛第二碗时,柯陈氏才如梦初醒般,扯着嗓子怒嚎:“你个杀千刀的!竟敢吃我家的饭!”
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抄起墙边的洗衣棒槌就要朝江扶鸢砸去。
哪知才迈开第一步,脚脖子就像被看不到的绳索绊了一下,洗衣棒槌脱手而出,正砸在旁边柯老头的天灵盖上。
当即柯老头头顶肉眼可见地鼓起鹌鹑蛋大小肿包,人也哎哟一声随之摔倒在地。
“老头子!老头子!”
柯陈氏杀猪一般惨叫起来,扭头对还傻愣在原地的亲儿子柯老三恨铁不成钢道:“快去把这个丧门星捆起来!她打了你爹你没看着啊!”
柯老三:……分明是你自己失手打的……
老娘威严之下,他不得不苦着脸撸起袖子,捡起捆猪崽用的粗麻绳向江扶鸢一家三口走去。
“二嫂,对不起了……”
他咬牙往前一扑,麻绳圈却像被人攥住一般,在空中一滞转了个方向,反而套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绳索凭空受力,拽着柯老三往反方向而去,最后将他死死捆在猪圈围栏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除了江扶鸢。
她在桌下给小胖竖了个大拇指,又抓紧时间往两个崽崽手里塞上两个雪白大馒头。
“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