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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彼岸花第5章

寒冷彼岸花第5章

发表时间: 2023-01-07 10:08:03

我拖着湿哒哒的书包不知道往哪走,太阳下了西山,可人还是行色匆匆。

偷偷带出来的手机放在书包的隔水层里,好像还能开机。

微信钱包里的钱。

是江至过年时转给我的一千块。

那时父母给的都是红包,江至把他的那份红包钱也转给我了。

……

我买了两瓶啤酒。

我第一次喝酒,结果连起瓶器都开不利索。

手在抖。

我走着走着走到跨江大桥上,灯火通明。

有人在夜钓,大狗被老人牵着走过。

我划拉手机,上次去林知州家里时手机没带。

江至给我打了十六个未接电话。

我手指停在那,然后摁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还是接了。

「江至,下辈子,还是别做我哥哥了吧。」

他那,沉默良久,然后嗤笑一声。

「怎么,准备去寻死?」

「……」

「别装了,你最怕死了。」

……

江至说得对,我恐高,不喜欢水。

我朝下望去,跨海大桥好高,底下黑洞洞的一片。

可我喝酒了呀,喝了酒,好像人就有了莫名的勇气。

旁边有辆卡车驶过,喇叭声很大很大。

江至那里,忽然提高了音量。

「你在哪?!」

其实,我本来不想跳下去的。

其实,本来在这,我只是想看看风景的。

可,我好想和江至证明什么。

我有勇气跳下去的。

我不是小偷。

我不怕死。

好像只要反驳了他的话,就能反驳一切一样。

他在电话那头喊我的名字,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

我想,江至在某一刻。

或许演戏演久,就真的真情实感上了。

所以,他才会疯了样在电话里喊我的名字。

可我不想去听。

挂断电话,我的视线,已经在下一秒涌入了一片黑暗里。

……

「如果觉得难受,就抬头看看天吧。」

「……」

睫毛扑闪着,眼眶前是一片温热。

覆在我眼上的手掌没拿下。

耳旁的声音好轻,像是叹息般。

却温柔到,我的眼泪能止不尽地落下来。

「我的星星早就灭了。」我轻轻地说。

好像一旦过了那个劲头,人就会变得无比懦弱。

我腿发软,他就把我搂进了怀里。

林知州的声音,永远都那么安静而温和。

「那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星呢?」

林知州的家,依旧空荡荡的。

桌子上方那盏昏黄的灯亮着,我趴在那,他坐在我的对面。

好像酒劲还没过似的,我止不住地哭。

而他看着我哭。

我跟他说了很多事,连话都组织不清楚。

我哥是怎么霸凌我的,我爸是怎么走的。

我学习是怎么变差的,我是怎么没有未来的。

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撑着下巴。

少年的刘海有些长,光影影绰绰地落下,晦涩而清淡。

我说完了,赤红着双眼看他。

他却笑,伸手过来揉我的头。

「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

林知州有一辆小电驴。

第二天早上五点,他载着我出发了。

林知州说他也很久没有去学校上课了,怪不得我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

小电驴行驶在凌晨五点的大街上,薄薄的晨雾还没散。

我搂着他的腰,少年的衬衫于风中猎猎作响。

他带我去江滩的另一边,看红日悄然升起于鳞次栉比的高楼。

霞光辉映作散的雾气,天边攀溢晦涩的日暮。

一直往城市的边界骑,小电驴没电了。

就乘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不知往哪里走,我却先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不怕我把你拐走啊?」

……

其实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了。

所以人到低谷时,每一个上扬的弧度,都是一场救赎。

林知州还是有办法让我笑。

半开发烟雨的城镇里,他拿小店里五毛钱的画笔在墙上画了一簇簇向日葵。

他是艺术生,他画画很好看。

有时在车上,他也拿他的本子画我。

他画了很多张我,怎么也画不倦似的。

我问他为什么学画画,他说他姐姐喜欢画。

我问他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头靠着玻璃,明明是在笑。

「她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

我们俩加起来其实也有点钱,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林知州每次只开一间房。

但我们俩又只睡一张床,什么事都不发生。

好像这几天,我也习惯了身侧人清浅的呼吸。

从日升,到日落。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忘掉了时间一样。

江至坚持不懈地给我打电话,直到某一天,他再也不给我打来电话了。

我和林知州旅行到了一座小镇。

好像刚值节日,小镇的旅客挺多。

有小姑娘来卖花,估计是把我们当作情侣了。

小姑娘说,哥哥你给姐姐买束花吧。

林知州蹲下来,跟小姑娘说些什么。

好半晌,我才发现他在跟小姑娘砍价。

说着说着,小姑娘脸红了,点点头。

林知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才发现,其实林知州长得也挺好看的。

古镇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他有独一份的温柔和缱绻。

像是骨子里就很浪漫的诗人。

一簇花,落在了我眼前。

「给我的啊?」

我明知故问,他笑着嗯了声。

我去看,可花在我眼前消失了。

转而,是他略带侵略的吻。

我猝不及防,被他摁在潺潺流水上的石桥。

连吻都跟他这人一样。

看似温柔,可憋着暗涌。

那天回到旅馆,林知州告诉我,旅程结束了。

回程的车票花光了我们剩下的钱。

到家时,月牙已然攀上了树枝。

林知州倒了杯牛奶给我,让我早点睡。

我拉着他的衣袖。

「林知州。」

他回身看我。

「林知州,你是故意找到我的吧。」

「那天在跨江大桥上,也是你跟踪的我。」

黑暗里,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我。

「在旅馆的那些天,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睡眠都很浅的。」

「你采集我的指纹,通过画册收集我的日常习惯。」

「……」

「你在利用我,对吗?」

我拉着他的袖子,很紧地攥着。

他笑了,一如往常般的笑。

可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我的身体落入黑暗时,被他接住了。

……

第二天,是有人把我推醒的。

像是和现实世界有了割裂感,满屋子都是警员。

我懵懵地被叫去问话,后来,我才知道,林知州自首了。

他杀了人,杀的是**他姐姐的人。

所以他才不去上课,这几天警方一直在整理线索,已经快找到这里了。

警察说,现场有做到一半的伪证。

他……本来,是想把罪全部嫁祸给我的。

说起来,我还真是个完美的替罪羊。

无家可归,失魂落魄,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

所以他才会接近我,捡回无家可归的我,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

可他停手了。

我被带去警局问话时,见到了林知州。

匆匆一瞥,他只是指了指口袋,他还有心情朝我笑。

出警局时我手碰到口袋,那里,多了个什么。

一个U盘。

我在附近找了家网吧,把优盘插了进去。

U盘好像是身为心理医生的他姐姐的,里面是一页一页患者的诊断报告。

我起初觉得很奇怪,直到我鼠标移动,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秋芳,江至的……妈妈。

诊断报告上写着病名:

心因性偏执性精神病。

患者有自残倾向。

 两封信

小江同学。

昨晚凌晨,看见你知道你妈妈身上的伤了。

思来想去,却不敢将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你。

因为你马上要高考,怕此事对你产生重大影响,斟酌良久,又怕不告诉你,你要多想很多。

所以写了这封信,准备等你高考后,再交给你。

你妈妈是在去年六月时发现心因性偏执性精神病的,也许她潜伏的发病期更长,但波动较大,还是从六月份开始的。

不知你是否留意到,去年暑假,我带你妈妈出去旅行了很长时间,当时,你和小杏嬉笑着调侃我俩要去度二人世界,其实,是上大城市跑了好几家医院。

医生建议我不要让更多的人干扰到你妈妈的生活了,我想,大概你妈妈的情况已经很严重,受不了多少**。

于是归来后,我先且将这些事瞒了下来。

很多个夜晚我都彻夜难眠,我不想用那样的词语形容秋芳,可当她夜晚拿剪刀划到自己胳膊上时,我确实觉得我的天也塌下来了。 

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小杏的家长会,我总是缺席,上次说好要接她,却被工作耽误很久,我一个老父亲站在马路中央望着她时,是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才走上前的。

可是,我没法扔掉工作,今天去茶水间倒水,听到公司两个后辈在议论我,说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唉,若多发点工资,若你妈妈的病能好,我想,给领导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拍着胸脯愿意。 

小江,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很感谢你对你的妹妹这般照顾。

最近有些糟糕的事,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些天倒在工位上,又在第二天凌晨自己醒来,瞧着东方鱼肚白,心里却隐隐发慌。

但我不能停下脚步了,所以,这封信还有点我的私心,照顾好你的妹妹,当然,你肯定会照顾好他的,我想,这是我最不用担心的事,你对她,一直都很好。

却不知不觉倒了这么多苦水,当然,也有些好消息。连着这么拼着命工作,还是有作用的,你妈用的药配得好了些。

我想,她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样笑起来了吧,她喜欢吃提子,下班前,我为她带一串回来。

希望你高考有个好成绩,日日顺利。

你不负责任的爸爸

 

小杏小朋友。

这封信是连写给你哥一起写给你的。

昨天你老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成绩进步了,我高兴地在食堂里又多干了两碗饭,但我不准备告诉你,我怕你骄傲。

我在你小时候最后悔的是没法为你带来母爱,你长大后最后悔的是没法陪着你。

上次去开家长会,你的作文被贴在墙上,高分作文,刚巧,写的是你的爸爸。

我想,这写的是我啊,可作文里偏偏没一件是**的事,我没有在寒风凛冽里早起接你放学,也没有在你伤心难过时耐心地安慰你。

可看你那篇作文我还是哭了,别人以为我是自豪,只有我知道,是愧疚。

你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所以爸爸要加倍努力地挣钱,这几天你总缠着我不让我上班,我凶了你,对不起。

回房间的那天晚上,我狠狠地扇了我自己好几个嘴巴。

不过好在,**病情有好转,单位这几天发了个刚开的游乐园的票券,周六我们一家子去那里放松一下吧。

你不负责任的爸爸

……

我爸说,周六要带我们一家子去游乐场玩。

可是他在周五倒在了他日日夜夜操劳的岗位上。

连着那两份他藏在柜子里的信。

他再也没有醒来。

医院里好像总是会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我踩着高跟,小护士把缴费单递到我眼前,我点点头就把钱付了。

「你……不看看你哥吗?」

小护士问地小心翼翼,而我盯着她的眼睛,愣神了有一瞬。

自那之后,过去了多久呢?

林知州进去了,江至疯了。

是,江至疯了。

他的妈妈,吊死在了他的眼前。

李秋芳某天收拾屋子时找到了那两封信,看完后,似乎是恢复了些记忆。

于是在地上留下字条,就吊死在了每日吃饭时那晃晃悠悠的灯盏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江至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抱我,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开始不愿意我离开分毫。

后来,他确诊了和他妈一样的病。

这种东西,好像确实是有家族性遗传的。

他总是嘟囔着要找自己的妹妹,说他把他的妹妹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我高三的那些天,总是一有时间就去探望林知州。

他先开始在教管所,后来成年了,就去监狱。

每次探望就十分钟,他抬手想摸我头发,却总是扣到玻璃。

他笑。

「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啊。」

……

高三,林桃她们那群人还是会霸凌我。

可我开始学会反抗了,我反抗得越激烈,她们霸凌地越狠,可某一天,她们发现我的挣扎会让她们疼,她们得不偿失。

我去看林知州,探望室里,全身是伤的我十分钟有五分钟都在哭。

林知州的手碰着玻璃,就这么看我。

他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学习好到让那些从不正眼看我的老师抢着护我。

那条路很漫长,也很痛苦。

几乎熬夜熬到凌晨四五点,一边排除她们的干扰,一边恶补之前落下的知识。

放一盆冷水在桌子旁,感觉困了就把头一头扎进去。

就这样,我名次开始慢慢进步。

一名一名,一点一点地超过她们。

直到有一天,她们霸凌我被一个老师看见。

她们被要求全校检讨,记过,处分。

因为以前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现在,我是一个能为学校摘取荣誉的人。

林桃不服气,在办公室里出声骂我。

被年级主任要求停课处理。

那时候高三,关键时刻。

她爸拉着她,先甩了她两嘴巴,然后拉着她跪在我面前。

求我原谅。

……

后来,我去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有的时候会觉得很感慨。

当初霸凌我的那些人,下场都不太好。

林桃最终也没考到好的学校,后来还在职场上遇到了我。

我高她三四个等阶,她想阿谀奉承我,我只是让她回想一下当初对我做过些什么。

有我在,她就别想再往上面升一步。

那几个追随她的人,有的去了大专,有的辍学,我和她们的人生,就再也没交集过了。

江至。

江至……依旧在那家精神病院,听说他又折磨自己了,医生说,如果他见到我,他的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因为他一直在找他的妹妹。

可我不想见他,我宁愿出钱把他养在精神病院里,让他一个人在无止境的梦里发病。

永远受精神和自残肉体上的折磨。

……

去了别的城市,探望林知州的时间更少了。

他还是挺喜欢笑的,在监狱里居然身材变好了。

据说因为聪明,混的也不错。

他那个案子,最后算是过当防卫,再加上自首,被报复人本身的恶劣行径,判的时间并不长。

我最后一次探望他时,他因为表现良好,估计快出狱了。

他告诉我,他现在织围巾织得贼好,出来了正好冬天,要给我织一条。

我扣着玻璃,骂他笨蛋。

……

林知州出狱那天,依旧穿着他进去时的白衬衫。

我拉了拉他的衣领,嫌弃地跟他说带他买衣服去。

他反扣住我的手,告诉我。

这次。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