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医堂,上京有名的药材铺子。
“夫人,您要的药材已经包好了。”
戴着珠帘幂篱的鱼归晚站在药柜前,身旁的侍女菱儿忙接过药铺跑堂小二手中递过来的一沓捆扎好的药材。
鱼归晚对着手中一张写满药材的方子仔细核对菱儿手中的药材。
那跑堂小二愣愣看着那双拈着纸张的凝白素手,无端叫他想起夏日荷塘里初生的藕,脆生生,白灵灵的。
忽地,跑堂小二的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轻。
小二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药铺掌柜。
小二登时脸涨得通红,忙躲到后堂里忙去了。
鱼归晚确认药材无误后,对菱儿微微点头:“把银两给掌柜结了。”
一把声音婉转娇柔,直挠得人心底痒痒的。
待主仆二人走出瑞医堂,那小二钻出脑袋,望着婀娜的女子背影,好奇问道:“二叔,这是哪家的夫人呀?”
原来这小二乃李掌柜的远房侄儿。
李掌柜斜觑了他一眼,倒也不藏着:“这是云阳侯府颜家的少夫人。”
小二抓了抓脑袋:“云阳侯府颜家?”
这小二来上京的时日颇短,对京中的公卿勋贵一知半解:“我听闻他家只有长子成了婚,这长子还是个病秧子,这女子难不成是那病秧子的夫人?”
李掌柜点点头:“那云阳侯府的长子打小体弱多病,四年前受寒差点死去,当时云阳侯和其夫人愁坏了,见药石无医,便把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
可巧那庙里的佛僧给这长子算了一卦,道他命里失和,阳气不足,不若早日婚订,以喜冲疾,也许还能救他一命。就这样,这位姑娘就下嫁给了云阳侯长子,至今成婚已有四年了。”
小二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姑娘竟是那旧帝宠姬丽妃与亡夫所生的女儿?丽妃带着她一同入了宫。”
“丽妃之女下嫁落魄伯府冲喜”一事曾在大魏朝广为流传。
那丽妃在大魏可是传奇人物,传闻她以二嫁之身进的宫,还带着个女儿,进宫后受尽了帝王恩宠。
李掌柜用手指了指上面:“旧帝还在时,这姑娘就因其母被封为异姓郡主,三个月前帝位交替后,这郡主的名头已是名存实亡了。
不过说起来,四年前这颜家也是靠这姑娘得以提勋纳爵的,颜家祖上还还曾位列国公,但传下来已是三代夺爵的普通伯府了,再往下就无爵可承了,就因为娶了这姑娘,才被陛下提了爵,从伯府一跃成为了侯府。”
小二怎么也想不明白:“二叔,不对,这自相矛盾呀。那丽妃在宫中极得旧帝圣宠,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冲喜呢?“
李掌柜敲了敲他的脑袋:“你问二叔,二叔问谁,左不过是那些宫闱秘事,那丽妃在宫中占尽雨露早就四处树敌,想整她的人多了去了……有客人来了,招呼去……”
***
鱼归晚领着侍女菱儿和莲儿来到望江楼。
每个月她就出来这么一回,在府里每天待在院子里不得出门,人都要闷坏了。
因此,每次出来抓药时,夫君颜翼都会对她温柔一笑:“晚儿难得出门,就多逛逛再回吧,喝茶听曲,逛逛脂粉铺子,方便的话,给我带五芳斋的玫瑰糕回来,好久没吃了,总想得慌。”
望江楼是上京有名的茶楼,每个月的十五这天,她抓完药后都会来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喝喝茶,吃吃糕点,赏赏窗外的风景。
时间一久,茶楼掌柜也摸清了她的习惯,特特会在十五这日的下午,为她留下这个雅座。
主仆三人落座。
这茶舍雅座以屏风为门,归晚摘下幂篱,轻舒了口气,望向雕花窗外。
此时已至二月,春风徐徐,蓝天开阔,微云舒卷天际。
新旧朝廷交替已有三个月,大魏已换了年号承宁,将始于次年元日。
归晚有心事,眉间有轻愁,但此刻微风扑面,心情也不由得好了点。
这望江楼共有三层,视线极好,窗外是一条宽阔的官道,官道直通远处的城楼。
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官道旁喧闹极了,聚满了围观的人,还有兵士举着戈矛在维持秩序,大家纷纷踮足望向城楼处。
就连望江楼里也有了骚动,隐约能听见相邻雅间的客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归晚手捏一块芙蓉糕,轻声问道:“这……是有什么人要进城吗?”
菱儿是鱼归晚的贴身丫鬟,也极少出府,闻言后疑惑地摇了摇头。
莲儿身形普通,却有些身手在身上,每次外出,归晚都会把她带上。
莲儿道:“少夫人,您在抓药的时候,奴婢在马车旁候着,听路过的行人说,三个月前永定王府的云世子奉命前往鲁地平叛,已收复了失地,今日是他得胜归京的日子。”
菱儿一听愣住了,偷偷觑了眼自家少夫人。
鱼归晚垂下黑鸦鸦的眼睫,将手中的糕点轻轻放入青花瓷盘中。
如今天下初定,不少地方并不太平,明里暗里到处有寻衅闹事,拥兵自重的人,他是新帝身边最得宠的臣子,是天子的左膀右臂,被派去平叛也不足为奇。
四年前,他是镇国公府的顽劣世子,是上京风流狂妄的少年郎,号称“上京一霸”。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他领着身边的两个侍卫义无反顾的离开了上京,失了音讯。
四年后归来,他不过才二十二岁,被新帝授予兵马大元帅,掌新朝军政事务,是实打实手握军权的天子近臣。
收回思绪,归晚淡淡对两个丫鬟道:“今日逛得也有些乏了,早日回府吧。”
说完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幂篱正要戴上。
忽然望江楼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兴奋的喧闹声传来:“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已有不少茶客涌到窗边去观望云世子的风采。
主仆三人也不由地望去:
目光所眺之处,厚重的城门次第大开,逆光之处,但见一群矫健的奔马从城门跃入,犹如一股席卷而来的旋风。
当先一匹白马分外夺人眼球。
白马撒蹄狂奔,马背上坐着一位着墨色箭袖戎装的男子,手执金乌鞭,身姿笔挺,威仪天成,那白马似长出了翅膀的天马,马上的人也仿若天人。
似乎是没料想到一入城门竟然有如此多围观的人群,男人倏然勒住马,马儿乍然得到指令,前掌尚来不及收势,猛然向上跃起,男子长啸一声,身体向后倾倒,随后又稳坐在马鞍上。
其动作飘逸潇洒,其人轩昂若松。
人群中的一干女子看得俏脸发红,心头怦怦直跳。
望江楼里有人感叹:“这云世子四年前顽劣不堪,凭着一张脸没少招惹姑娘家,四年后功成名就归来,风采更胜往昔啊!”
有人附和:“家族荣辱兴衰,果然还是要靠子孙有出息。
想那镇国公一家十余年来不受旧帝待见,国公爷屈从于一个小小的巡防营,长公主闭门礼佛,眼看偌大的镇国公府就要从此衰败下去,可谁能想到,国公爷和长公主消失了近四年的儿子竟然借云气兴起,跟随新帝从北域杀回了上京,助新帝夺得了帝位。
镇国公府一夜之间改名为永定王府,镇国公云励霆晋升为永定王,赐了铁券,这可是父凭子贵呀!着实令人羡慕的紧。”
“嘿,你不也有三个儿子么?让他们从军去,每个人都给你挣个军功回来,何须羡慕别人?”
“嗐,埋汰我是吧?我那三个儿子一个顶一个的混账,儿子多有什么用,有出息才行,十不为多,一不为少。”
众人深以为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只见男子勒住缰绳,白马在原地转了一圈。
没有任何停顿的,男子微微仰头,视线直直朝着望江楼的窗牖处射来!
随之传来几道女子的惊呼声:“呀!云世子朝我们这边看来了!看的是谁?”
“你这丫头羞不羞?怪道你娘说你成日里爱做白日梦,隔这么远,能看清谁?”
随后是一阵吃吃的取笑声。
归晚却被这道视线吓了一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直觉云澈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这是一种带着压迫的、侵略的、风雨欲来风满楼的目光,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只听“砰”的一声响,鱼归晚已探身将雕花窗阖上了,也将那目光隔绝在外。
菱儿和莲儿也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自家少夫人。
归晚眼神慌乱,她抚了抚飞快跳动的胸脯,略微镇定后,对着俩丫鬟道:“回府吧,不然夫君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