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人嗨到不行。
我跟着他们凑了一会儿热闹,却始终心不在焉。
中途出去上个厕所。
走廊里很安静。
我照着指示牌往厕所的方向过去。
忽然却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被男人压住的女人,一下推开她面前的男人,声音里还带着娇媚:「有人来了。」
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回头:「你还会害……」
他的话消失在半路,唇角还沾着女人朱砂色的口红。
赫然是刚刚拒绝我的那一张脸。
我看着他嘴角的那抹红色,面色惨白。
面前的人对上我的眼,一下笑开,钳住女人的手,语气暧昧:「回房间继续。」
他怀里的女人穿着包臀裙,身材玲珑有致。
闻言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立马娇笑着应下:「好~」
我浑身发冷。
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脚步像是灌满了铅。
一直到,他们消失在尽头。
不该是这样的。
我的周砚知如清风朗月。
见我时便笑意吟吟,轻声唤我名字:「宁宁。」
我幼时喊他哥哥,每次放学,他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我都要大喊一声:「哥哥!」
然后骄傲又得意地对老师说:「哥哥来接我啦!」
「老师再见。」
后来长大了,我进入叛逆期,爱叫他全名。
「周砚知!你别告诉我妈。」
「周砚知,我错了。」
「周砚知,怎么办?」
他从不恼,次次应下,摸摸我的头,帮我扛下所有烂摊子。
「周砚知。」
「你会不会,一直保护我?」
「会。」
少年穿着白衬衫,身姿挺拔,衣摆在风中扬起,我悄悄攥住,却看不见自行车前座上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清冽又坦然:「我是宁宁的哥哥。」
「当然要保护宁宁一辈子。」
才不要。
我才不要只当你妹妹。
我扁着嘴,却不敢说话,只能气恼地抱住他的腰:「那你骑稳一点!」
其实路面平坦,也无阻碍。
他的身形一滞,笑声从胸腔溢出,却不反驳,只是乖乖应下:
「好。」
再后来我情窦初开,开始留了长发,穿漂亮的小裙子,喊他砚知哥哥。
那个时候周砚知已经去了外地上大学,回来的时间少之又少。
肩宽腿长,已然长成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冷意,却又在见我时全部消融,只余笑意。
我心动了那么多年。
高三那段日子,每次深夜抬头望着月亮,想着再坚持一段时间,只要熬过这段时间。
我要考出最好的成绩,然后站在他面前,把我数十年来的少女心事和所有的酸涩,向他坦白。
告诉他,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我就又有了面对那些枯燥繁琐的题目的动力。
可是今天碰到的这个人。
没有半分他曾经的样子。
回过神,我想要再追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不肯放弃。
我想再见他一面。
失忆也好,装的也好。
至少确认是他,让他的父母知道,周砚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只有「夜色」。
所以我采取了最笨的一种办法。
去「夜色」蹲守。
我再次见到他了。
这次他和几个男人凑在一块抽烟,身边围着三四个人,凶神恶煞。
我忽然有些胆怯,不敢再过去。
却被上次那个男人看见了。
他忽然笑开,向周砚知示意了一下我。
周砚知回眸,神色冷淡地睨我一眼,紧接着,那天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他一下变了脸,勾起一点笑意,伸手揽过女人的腰,把人带进怀里。
女人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
而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入包厢。
又在那一刹那间,看见女人暗含威胁意味的回眸。
像淬了毒的玫瑰。
冷汗浸湿衣背,我靠着墙大口喘气。
一直到用洗手间的水洗了把脸
我似乎才从混乱中找到一点实感。
他不是周砚知。
他又是周砚知。
周砚知是天上的太阳,永远温柔,永远热烈。
可他消失的这一年多时间像是天堑,如此割裂。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镜子里的我背后映出一张年轻又美艳的脸。
**浪披散在肩头,她脸上的妆太厚重,像是一张浓墨重彩的假面。
是刚才那个女人。
她挑了挑眉。
「是你?」
表情一闪而过的讶异。
我转身,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女人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向我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睨我。
「离他远点。」
她的目光落在我胸前,是和周砚知如出一辙的鄙夷与不屑。
「真以为砚哥会看上你这种货色吗?」
她勾勾唇,笑容轻蔑又高傲。
像是嘲笑我自不量力。
可我却只抓住了话语里的那个称呼,虚幻与现实似乎在这一刻相交,我像是找到了磅礴情绪的发泄口。
「你叫他什么?」
我的嗓子有些嘶哑,她像是没听清。
「他叫什么?」
「你刚刚喊他砚哥——」
我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哭腔质问:
「你告诉我——」
「他是谁?」
他是不是,是不是周砚知?
熟悉的名字卡在我的喉咙里,我到底没有说出来。
眼前的人被我吓了一跳,伸手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狭小的空间发出沉闷而笨重的声响,尾椎骨阵痛,我狼狈地倒在地上。
这个叫宋菁的女人,却一脚踩在我跟前,又低头凑近我。
甜腻的香水气味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小妹妹。」
「劝你一句,离他远点。」
「要不然——」
「最后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却好似坚冰,刺入我的心脏。
话音未落,门又被人一下打开。
对话里的主人公喘着气闯进狭小的房间,在看清地上的我的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本来烦躁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可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拉过了宋菁的腰,掏出一沓钞票,熟稔地塞进她胸衣里,笑容暧昧:「今天不用你了。」
「爷尝尝鲜。」
我看见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开口:「不……」
却被周砚知回头凶了一句:「快滚。」
宋菁被噎了一下,回头看我一眼,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又迅速回头,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快步离开了。
间里只剩下我们俩人了。
周砚知弯腰,伸手将地上的我一下扯进怀里。
我撞在他胸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抵在墙上。
冰冷的大理石贴着背部,不安分的手搭上我胸前的纽扣,卫生间的灯光昏暗又暧昧。
冷意从解开的领口钻进我的体内,冰冷的墙面不断摄取背部的温度,寒意与恐惧一步一步爬满全身。
生理的眼泪遵从恐惧的本能,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只是眼下多了一条小疤。
是他。
又不是他。
我惶然无措,只能无助地小声重复那个曾经最熟悉的称呼。
「砚知哥哥……」
解我衣服的手停顿一秒,眼前的人抬手压住我的唇瓣,暧昧地摩挲,凤眸上挑:
「声音这么好听,就是叫错了人。」
「叫声砚哥听听。」
他的话像是割开现实与虚幻的刀子,我猛然惊醒,用力推了他一把,拼死反抗,手却不慎扯开他衬衣的扣子。
大面积的疤痕盘踞在**的肌肤上,堆叠的增生痕迹,在他心脏下方开出一朵花。
一朵,汲取生命盛开的花。
我呆了一下,手碰上他的手臂,细小的,不平整的针孔触碰到指尖。
我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收回手。
不是他。
「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我不认识你。」
「滚开!」
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
「认清了?」
对面的人嗓音慵懒,手指揩去我脸上的一滴泪珠,唇角笑意盎然。
他低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肩,手从衣摆滑入我的腰间,带来的冷气让我浑身发冷。
「晚了。」
卫生间的门再次被人撞开,满脸煞气的男人收回了脚,那只手堪堪停在我的腰间。
「李砚,**怎么这么急色?!」
「宋先生找你们,一个个半天不见人。」
「少搞一会儿会死吗?」
我听清楚来人语气里的戾气,身体下意识地瑟缩。
那人走近一步,看清我的脸后却又忽然笑开,骤然变脸,语气调侃:
「不是小菁?」
「不是说对小姑娘不感兴趣吗?」
周砚知松了手,没再看我一眼,扣好自己的扣子,回头和来人调笑:「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男人又骂了一句荤话,他笑着接过话头。
俩人离开时,他却忽然转身,抽出一沓钞票,甩在我身上。
鲜红的纸钞在半路散开,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像是奚落。
又像是嘲讽。
洗手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我跌落在地上,肮脏的积水洇湿原本干净的衣服,我却置之不理。
击垮我的那个瞬间,希望像是被拦腰折断的树,血从断口喷薄而出。
粗暴。
又残忍。
我跪坐在地上,狼狈地,颤抖着伸手去捡那些掉在积水里的钞票。
一张又一张。
喃喃自语。
他不是周砚知。
他不是周砚知。
像是说服自己。
最后又都落在地面。
散落成一堆。
我终于崩溃。
他不是周砚知。
我的周砚知,早在一年前失踪了。
可能,
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有再去夜色,回到学校,继续我的大一生活。
偶尔看着天边的月亮发呆。
只是我没想到,我又遇到了宋菁。
陆婷和几个室友在商场的店里试衣服,我心不在焉地在一边划手机。
恰好点单的奶茶已经做完,小程序弹出一条消息,我便先出了门店,想去把奶茶带过来。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在商场里其实并不违和,可我却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恰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挎着几个购物袋,照旧高傲。
她对上我的眼神,勾起红唇,笑容嚣张挑衅。
「脸色不太好看呀小妹妹。」
「总算识相了吧?」
我没有答话。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约莫是觉得我没有理她,面子上看不过去,一下子激起了怒火,伸手就要打我。
掌风从我面前划过。
却没有落到我的脸上。
她却像是恼羞成怒。
踩着高跟,一把拽住我的头发。
头皮被扯得生疼,生理性的泪珠挂在我眼眶边。
她恶狠狠地附在我耳边:「给我过来。」
我被她用力扯进了卫生间。
路人好奇的目光随着门的关闭被隔绝,她拽住我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
我的身子踉跄,撞在墙上,抬头时恰好对上迎面而来的巴掌。
被打到。
会很痛的。
吧台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路人好奇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宋菁已经走了。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浑身上下像是浸透在水里。
发丝一缕一缕往下滴水。
眼眶红到要滴血。
不知道第几次响起的电话**,终于打破我的魔障。
陆婷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乔宁你在哪里?我们找了好久都没见你?」
「我在……」
我的声音嘶哑到不堪入耳。
「二楼……洗手间。」
陆婷她们赶来的时候,见我齐齐被吓了一跳。
三个人将我围在中间,陆婷抽出纸巾擦拭我脸上滴落的水。
「乔宁,发生什么事了?」
室友声音温柔。
我不能说。
所有的事情卡在喉咙里,缠绕成一团厚重的线团,封住我的声带,堵住我的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