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无风,百年槐树却明显晃动了一下。
确定对方已经羞愤离开,漆无霜强撑的那股气彻底断了,无力伏在案牍上,虚弱得连爬上床榻的力气都没了。
玄天境,摘星楼。
“她当真是这般说的?”
正夜观天星的倪倾,极少见地抛开了让他着迷的星相,回眸看向身后。
“是,她让天师您光明正大去见他。”
回话这人,脸罩木雕面具,身穿墨色劲装,背挂纯白羽弓,腰佩玄色玉章,正是这届玄天禁卫的首领流雪,只听令于当任天师。
“几十年来,从未有人,命理线如她这般,浑浊不堪,让我勘不破。”
漫天星辉眷念一般映照着他清冷孤高的高大身形,宛如镶了一层银边的天上人。
他却步履徐徐,下了摘星台,步入凡尘,“反倒是她,好似看透了我。”
“有趣。”他的眼底眸光一闪,神像似的五官生动起来,竟隐隐透出一股倾倒众生的邪肆,“好不容易遇上我勘不破的人,是该好好会会。”
“再决定杀不杀。”
话刚落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流雪眼前。
流雪面上苦笑,“主上,你明知属下追不上。”
心里却暗暗心惊,自从继任天师之后,还是头一次见他家主上,情绪波动如此大。
夜明星稀,将军府内的一处偏宅内。
“倪倾,你再不来,”又饿又困,冻得实在受不了的漆无霜,牙齿都在打颤,“你、你未过门的妻子,就、就要咽气了。”
“哦,初见那日,你不是神气得很,连我的清白都敢留下。”
话是这么说,可倪倾环顾四周,就发现漆无霜没有一丝夸张。
家徒四壁都是夸,她住的屋子,根本就是破败危房,配上她在只剩一点灯芯的闪烁灯光下,蜡黄苍白的脸色,哪怕脸上强装的轻松笑意再自然,都很假很可怜。
“怎么不过几日,就沦落到这般境地?”
漆无霜翻了个白眼,以为是饿晕了头,出现了幻觉,再抬头,就见到窗前树桩似地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冷冷斜睨着她。
看清他眼底仍满是被她污了清白的杀意,漆无霜简直气笑了,“堂堂天师,夜闯未嫁女子闺房,就算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也于理不合吧?”
“除非天师思我至极,不见一面,便辗转反复,夜不能寐。”
那副果然如此,料定倪倾的模样,让他越发不悦,“看来还是过得不够惨,不然怎么有精神疯言疯语。”
“别说你容貌已毁,即使姿色依旧,也不值得我多顾几眼。”
“我只是好奇,你如何知道我的弱点,为何我勘不破你的命理。”
漆无霜挑眉,“真想知道?”
见他矜持颔首,她便勾了勾手指,“离我近些,我偷偷告诉你。”
倪倾蹙眉,但想起梅林里,她如沁兰般的芬芳吐息,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
再被重重吻上侧脸时,他如愿闻到在意的香气,等反应过来时,他的眉头简直蹙成漂亮的“川”字,“漆、无、霜,你……”
他只来得及说了几个字,就被漆无霜陡然响起的女高音盖住了,“来人啊,有人夜闯天师未过门妻子的闺房,欲图不轨啊!!!”
倪倾错愕一瞬,头一次遇见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等反应过来,便飞快抬手去捂漆无霜的唇。
掌心软肉便被小巧精致的贝齿快准狠地紧紧咬住,疼得他好气又好笑,“你竟敢咬我?”
漆无霜无辜地睁大眼,对上他掌心殷红的牙印,眼底像是坠进无数璀璨星子,夺目得让倪倾心惊,“是你先说我丑的。”
“我什么时候……”
顿了顿,倪倾竟是抬手,抚上她脸上狰狞的瘢痕,“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敢胆大妄为敢……敢强迫于我,还知道了我的弱点,我便帮你去掉这瘢痕。”
“你当我傻啊,”漆无霜对自己脸上的瘢痕毫不在意,她有的是法子祛除,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原因之后,不就没有底牌,只能任你生杀予夺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倪倾的神情一凛,轻抚她脸颊的手,转而下滑,捏住了她纤细羸弱的脖颈,“直接杀了你,岂不更简单。”
漆无霜不躲不闪,反而起身,反客为主,将仅着单薄里衣,难掩诱人线条的温馨身躯,都挤进他的怀里,任他施为。
“只要你舍得,这条命,随你生杀。”
可她眼里,满溢着他舍不得下手的笃定,就好像她第一次见他说的那句。
他们是天定的姻缘,剪不断,理还乱,又怎么舍得下杀手。
可最擅算天时地利人和的他,偏偏最不信命,手下的力度越来越大,直到漆无霜雪白的脸色,隐隐发紫。
她眼底的笃定,都未曾更改。
从不动摇的心,竟开始晃动。
松手的刹那,“天师,”门扉轻扣,流雪闪身进入。
“我已使计引走了那群闻声赶来的将军府护卫,但应该拖延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倪倾猛然松手,见漆无霜轻咳几声,明明虚弱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竭力朝他的方向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趁将军府的护卫未来之前,带我走吧。”
“否则,我就昭告他们,是你监守自盗,欲对我意图不轨,我全力反抗,才吓走了你。”
这般说完,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笑起来。
“还有心情说笑,”倪倾的神色依旧冷淡,好似完全不受她的衰弱影响,“我看你活得很好。”
“流雪,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