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丁茴也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只会伸手轻拍他的脊背。

半天就憋出来一句：“哭出来就好了，没事的。”

而且丁茴也不知道这个到底算不算拥抱，周祈低头轻抵着她的肩，她也只是拍拍他的脊背，连手臂都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她有点紧张，不敢完全触碰他，这个拥抱跟平常费晴她们之间的，也远远不同，只是和异性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头一次。

反倒是她说完那句话没一会儿，周祈就站直了身子，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单手握着车把沉默着。

丁茴凑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眼眶红着，薄薄的眼皮上也氤氲着红，只是低垂着的额发遮住了大半，让人看不清。

周祈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推推她的额头，声音有些哑，“我都起来了，还专门跑过来看我哭啊。”

“哭怎么了，又不丢人，”丁茴指指自己肩上的那一小块印子，“你这才多大一点印子，我每次哭起来，都是哭天喊地的，而且哥，会哭会笑，才是一个正常人。”

“是么…”他喃喃自语。

周祈忽然想起来自从杨嘉走后的第二年。

那是他上小学的第一天，刚刚六岁的周祈对一个新的环境除了新奇，难免有些惧怕，可周海全却急着去上班，匆匆把人送到了学校门口就要离开，周围满是家长和孩子，闹哄哄的，不知道人群中哪个孩子先哭出了声，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哭声四起。

不出意外的，六岁的周祈也加入了在校门口哭泣的大军，只是当他伸手去拽周海全袖子的时候，却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被人护在怀里安慰，反而是被狠狠拍开。

周海全看着他哭得鼻涕泡乱冒，眉头深深皱起，扔下一句，“男孩子怎么能哭，好好进去上学。”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周祈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被身后大门口的老师抱起来，重新拉回了学校里面。

老师说，乖巧的孩子才是好孩子，所以不要哭。

爸爸说，男孩子怎么能哭，所以不能哭。

妈妈说，要听爸爸的话，才是好孩子。

于是这些年，周祈把这些一一落实，从杨嘉离开和周海全把他扔在学校门口起，他就知道，一定要听话，他变得不哭不闹也不放声大笑，后来在听话的基础上，还多了一条要学习好。

或许是周海全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所以他认为，周祈学习好是应该的，而不是一件值得庆祝和高兴的事情。

只要周祈稍微退步一点点，迎来的不是安慰和鼓励，而是无休无止的练习题和黑夜，直到下一次他考好为止。

周祈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慢慢的，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觉得仿佛只要这样，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才不会失去。

杨嘉离开的早，母爱的缺失让周祈一直处于一种内心很封闭的状态，而周海全也远没有那么细腻，他关注的从来都是学习成绩，很少去关注过周祈到底开不开心，

周祈垂眸长舒了一口气，只是他这次说话的声音很小，丁茴没太听清，凑过去“啊”了一下，结果又被他推着脑门弹回去，她抿抿唇，故意做了个鬼脸，看着他重新无奈地笑起来，才松了口气。

“笑了啊，妈等会儿来的时候你可不许哭了，万一她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知道了，机灵鬼。”

丁茴眨眨眼，“勉强当你夸我聪明了哈，嘶，晴晴给我贴的假睫毛好扎人。”

她脸上的妆容都还在，那会儿李静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她，眉头皱的很紧，一副不想认她的样子，毕竟这会儿少了舞台光的照射，脸上的妆容真的很浓。

她正要抬手揉眼睛，却被周祈拦住，他俯身凑近，“别动，有一小撮掉下来了，你再揉就进眼睛里了。”

“噢。”丁茴放下手，乖乖等着他给自己取出来。

于是李静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周祈弯腰俯身，离丁茴很近很近，两个脑袋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而丁茴又闭着眼，仰着头。

那模样……很像是要接吻。

李静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瞬间头皮发麻，她闭了闭眼，再睁眼定睛去看的时候，看见周祈已经站直身子，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对着旁边吹了一下，而丁茴正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话。

等走近了便听见丁茴略带埋怨的一声，“哥，你怎么把右眼上的全撕下来了，你知不知道这很疼啊！”

李静脚步微顿，到这个时候，她也知道刚刚是自己多想了，再者退一万步想，周祈这孩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家阿茴。

忍着刚刚跟杨嘉生的一肚子气，李静尽量让表情柔和下来，走过去。

“走吧，妈带你们去吃好的。”

“妈，你事情办好……”

李静瞪一眼丁茴，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周祈，“你废话这么多，还吃不吃了？你不吃，我带阿祈去吃了啊！”

“啊我吃我吃！你别不带我，我今晚要吃大螃蟹，可以么可以么？”

丁茴抱住李静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听得一旁的周祈都想笑。

结果李静一扭头看见她明显缺了一边假睫毛的眼睛，瞬间嫌弃地皱起眉，立刻招呼一旁的周祈，“来来来阿祈，你给你这傻妹妹把这一边也撕了，难看得要命，小小年纪还是别化妆了，显老。”

“谁傻了，我可不傻啊妈，欸不是，我不要撕掉，周祈他撕得可疼了！”

周祈忍着笑意靠近她，听见李静的话，也明白刚刚她看见了，那会儿的距离或许是有点近了，但他真的是无意的，只是现在回想，确实是有点微妙。

他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想要护着自己左眼的人，伸手把她的手掰下来，扶正她的肩膀，“来吧，我的傻妹妹。”

丁茴不是没听见他声音里暗藏的笑，抬着眼去瞪他，圆溜溜的杏眼闪烁，似嗔似怒的眼神，看得周祈不自在地撇开眼。

“行行行，就你聪明……哎嘶！周祈你下手真狠。”

周祈扔掉手里那一小排假睫毛，“那上面胶水都没剩多少了，那么摇摇欲坠的，你当我没看见，还跟我喊疼？怎么，想讹我啊？”

丁茴把手里的袋子扔给他，“哼，就你聪明。”

“闹闹闹。”

李静一巴掌拍在她的脊背上，“你天到晚就知道闹，我不在这几天，你没少闹你哥吧，那天晚上还给人吃胃痛，不是我说你，你这丫头一天天就不让我省心！”

李静数落完丁茴，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周祈身边，又是给提东西，又是寒嘘问暖的，俨然一副好妈妈的模样。

周祈笑着一一作答，从李静过来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说过一句关于杨嘉的话，他知道李静会回去单独跟他说，也明白这是李静在维护他的自尊。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一瞬，这么久以来，母亲的关爱他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