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夫人和家中众人烧香归家,早有?嬷嬷急冲冲扑上来喊:“二小姐不在家中”又?听得?后院里有?男人囔囔,周荣大喇喇躺在主?屋院子里说些?有?的没的浑话,周围一圈仆婢鸦雀无声,个个缩着肩膀,面色诡异。
再细听周荣说话,施老夫人已气得?浑身发颤:“你说什么?”
周荣被挟着进了内室问话,院子里只留桂姨娘、田氏、云绮和芳儿面面相觑。
云绮拉拉桂姨娘的袖子,脸色奇妙,僵着唇角,似笑非笑:“娘他说,二姐姐是冒充的不是我们家的人”
桂姨娘和田氏互望一眼,低喝:“闭嘴。”
周荣这一闹,在场听见的人仿佛握住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没听见的时不时探头探脑,心急火燎要弄个明白,两拨人马撞在一起,眼神里都蕴藏着些?奇异的光彩,是秘不可宣的震撼,也是不言而喻的喜悦。
原来那?个温柔知事、善解人意的二小姐,是个假芯子。
“模样生的那?样好,却是个假货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出?身。”
“怪不得?整日?乔模乔样的,百般要好,见到我们个个笑盈盈的,我心头还纳闷呢,哪家有?这样好的主?子,每回去,不是赏这个,就是送那?个,这样可算知道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你看她惯会讨人喜欢,日?日?赶着讨好老夫人,又?缠着大哥儿,家里哪人不受过她的好,原来都是假装,忒不要脸。”
“事情抖露出?来,你看她不也逃了吗?听说大哥儿还去追了,要我说,追她作甚,倒不如让她去”
新园子十之?已落成,还有?些?收拾的活计,况苑正领着人赶工,听见手?底下的雇工交头接耳的讨论,厉声喝道:“主?家的事情,你们瞎传什么?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施老夫人一旁听着周荣昏言昏语,又?听见林兮偷偷离家,江琰追着林兮而去,犹如重拳击眼,乌漆嘛黑一口腥甜,扶着椅弯半日?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缓过来。
只有?安心在绣阁待嫁的苗儿,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听闻下头侍女窃窃私语,听见二小姐几字,喊侍女过来说话,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甜姐儿去哪儿了?寻回来了没有??”
她去主?屋找自己?母亲和施老夫人,正见桂姨娘领着翟大夫匆匆进内室,想要细问消息,被自己?母亲拉住:“这节骨眼儿,你还掺和什么?老夫人都被气倒了,你莫管其他,只管回你屋里去”
“甜妹妹孤身一人,能走到哪儿去?”她焦急跺脚,“下头人嚼舌头,都传些?不好听的,也该让老夫人约束约束,不然毁了甜儿的名声。”
芳儿拉着苗儿回绣阁:”她趁姐姐婚前闹这些?事,姐姐不怨她倒罢,这会儿还有?心思向着她。”
消息不胫而走,几日?就传遍了左右人家,翻来覆去将这事说了又?说,几番欷歔,却无一人有?怜悯之?意,总归是他家事,他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林兮静静的站在江琰身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
周边的婢子嬷嬷小厮,小心翼翼的捅捅身边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来说话服侍。
江琰亦能料想今日?情形,心里冷笑,将身边众人环视一圈,声音慢条斯理,却十足的冷然:“你们一个个是瞎了不成?二小姐外出?回府,做家奴的个个袖手?旁观,谁教你们这样怠慢主?人?还不来跟着。”
仆婢们听得?江琰这声“二小姐”,“主?人”,似是大有?深意,纷纷回过神来,三三两两上前来向林兮作揖请安,又?听得?江琰低头替林兮整理衣袖,温柔声道:“妹妹先跟我去见曦园歇息。”
又?冷声向着跟随的仆婢:“二小姐身边的伺候的人呢?叫她们来见曦园服侍。”
他亲自拉着林兮,后头跟着数个仆婢,浩浩荡荡往见曦园里,紫苏和青柳见江琰带着林兮,亦是吃了一惊,正赶着上前来拜,听得?江琰首句话便是:“把屋子好好收拾一番,空一间屋子出?来给二小姐,再找几个人,把绣阁和主?屋两处二小姐的东西都搬来见曦园来。”
而后顿了顿,淡声对?紫苏道:“把我衣裳收拾几件,先送到前院去,这几日?我先去外堂住。”
紫苏愣住,还未言语,只听得?江琰对?林兮解释:“这几日?绣阁人多,祖母那?处客也不少,只有?我这里清净些?,妹妹且住几日?,等家里杂事毕了再搬回去。”
林兮看着他,黑睫坠了坠,柔顺点点头:“有?劳哥哥操心。”
兄妹两人一道进了耳房喝茶,江琰离家许多天,将一应事情都抛下,件件桩桩都等着他过问,他也不慌不忙,先吩咐人去厨房,要厨房送些?甜汤热点心,又?要人来修剪园内花木,洗刷地面,又?盯着紫苏等人收拾,孙翁老爷被顺儿喊来,说起这数日?家中各项事情,一时在见曦园内的仆丁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进进出?出?的众人皆能瞥见耳房景象,林兮握着一只莲瓣盏,慢悠悠品茗,偏首盯着手?中书卷,意态从容闲散,江琰忙时,或伏案写字,或和他人说话,但若有?闲,还亲自替她斟茶端点心。
仿佛外头的风言风语,周荣口中的那?个故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无。
林兮在,江琰也不往外去,只找身边人传话,见一旁林兮捧着书凝神细思,问旺儿:“老夫人呢?”
“适才家里来了客,老夫人刚送客走,老夫人这几日?有?些?咳喘,这会儿喝了药在屋里打盹。”
江琰颔首,又?问:“桂姨娘和田婶娘呢?”<
br>
“都在主?屋那?边,况家也来了人,要把大姐儿的嫁妆抬出?去。”
他想了想,扭头望了林兮一眼,捏着自己?的茶盏:“去和老夫人、桂姨娘说,就说二小姐回来了,先在我这住着,路上累了,晚些?再去主?屋请安。”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施老夫人的婢女圆荷领着林兮的两个婢子进了见曦园,先见了江琰,又?朝着林兮福了福。
“老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好,动不得?,听闻二小姐回府,特意吩咐婢子来看看二小姐。又?说二小姐出?门这些?日?也是累了,先好好歇着,等过几日?家里清净了,再一起说话。”
林兮闻得?此言,心头再冷,也不由得?心潮涌动,握紧书卷,不看屋里人,偏头瞧着别处,再三启唇:“圆荷姐姐替我回声老夫人,就说林兮多谢老夫人挂念,望老夫人保重身体,毋要因一点小事伤身伤神。”
圆荷点点头,将话带到,向林兮福了福,又?和江琰说了几句,最后告辞:“老夫人身边不能缺人,我先去了。”
江琰也不送她:“晚些?得?空我去看看祖母。”
圆荷一走,林兮只顾握着那?书卷怔怔出?神,江琰见她神色,眼里似有?莹光闪动,递过去一方帕子,低叹道:“这家里有?我给你撑腰,祖母也没说半个‘不’字,有?什么好怕的。”
林兮不接他的帕子,眨眨眼,将头垂下,轻声道:“我是跟着哥哥回家的,哥哥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他收了帕子,想了想,一时也无言语。
那?两个跟着林兮的婢子在主?屋被桂姨娘差遣去做了其他事情,来的晚些?,正撞上和圆荷一道进了见曦园,这回圆荷已走,耳房内江琰和林兮两人都默不作声,她们是第一次来见曦园,一时也不知做些?什么,只得?都守在耳房门前,听得?江琰发问:“我从入家门起就传你两人来服侍二小姐,如何这会才到?”
“桂姨娘差遣我两人打扫屋子,一时被绊住了,忙完才过来,这才晚了些?”婢子喏喏道。
“桂姨娘?”江琰掀开眼帘,慢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两人是我买给二小姐差使用的婢子,什么时候起做了桂姨娘的人?”
两个婢子相视一眼,慌忙解释:“不不是只是蓝家大姐儿出?嫁,家里人手?缺着,桂姨娘看我两人闲,临时指派我们一点活计”
“你两人闲?”江琰眉峰往上一提,语气突然冷冻成冰,“闲得?连二小姐出?门,你们都不知道跟着??闲得?连主?子都要等着你们来伺候?我买你两人有?何用?倒不如赶出?去算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两个婢子听得?江琰满腔怒意,慌慌张张往地上一跪,连连求饶,“我们没有?闲真没有?此前一直守着二小姐,也不知道二小姐什么时候出?门的我们没有?偷懒不来伺候”
江琰指节点着桌面,唤人:“去把牙婆喊过来,把她两个赶出?府去。”
婢子们听得?要喊牙婆,这才知道急了,慌不迭的向江琰求饶哭诉,江琰觉得?好笑:“你们的主?子又?不是我,朝我求饶有?什么用处?”
两个婢子这时又?转向林兮,连连求饶:”求求二小姐,别卖我们,日?后我们一定好好服侍求求二小姐”
林兮在一旁听着婢女哭声,起先不语,而后蹙眉,淡声道:“何必呢又?不是她们的错。”
“连主?子都能认错,这等蠢货也不配留在妹妹身边,还是给妹妹换两个。”
林兮不耐烦听婢女哭泣:“哥哥要换就换,她两个受桂姨娘差遣干活,想必姨娘用的顺手?,她们又?说姨娘身边缺人手?,哥哥不如送给桂姨娘去,也显得?哥哥看重姨娘。”
江琰听得?她这番话,一扫冷意,笑吟吟的看着林兮:“妹妹这话,甚得?我心。”
当即让紫苏带着两个婢女,送去了桂姨娘的面前。
两个婢女哭哭啼啼的被送到桂姨娘跟前,桂姨娘倒楞了楞,听得?紫苏道:“大哥儿和二小姐听说姨娘手?边缺人,故把这两个婢子送给姨娘差使。”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紫苏道:“大哥儿说姨娘勿要客气,已经请牙婆上门,再挑几个给二小姐使,姨娘这边管着后院大大小小的事,理当多用些?人,这事若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家里仆婢不够使唤,东挪西借的不好看。”
听毕此言,桂姨娘雪白的脸涨的发红,画的又?细又?高的眉梢都染上红意,尴尬得?半晌不言语,一旁的云绮见母亲这个神态,怒气冲冲跺脚:“都这样了,哥哥还偏心她。”
她气冲冲的往见曦园去,身后还跟着芳儿,桂姨娘差芳儿来追云绮,怕她嘴里说出?不好听的来。
这阵儿芳儿跟着云绮住,两人好似亲姐妹,云绮跑的快,芳儿气吁吁的追赶不及,一前一后的进了见曦园,却只见江琰坐在耳房里看账,却不见林兮。
“她呢?”云绮左右观望,绕着江琰,“大哥哥她呢?”
“谁?”江琰挑眉问她。
云绮跺跺脚:“还有?谁?那?个假芯子的赝品,是不是见我来,她不敢见,故意躲起来了。”
“云绮,好好说话。”江琰轻喝,“她出?门这些?日?,路上有?些?累了,这回在虚白室歇息。”
“她是假的,假的,假的。”云绮忿忿道,“她根本就不是施家人,是外头的野种,混进我们家享福来的,她这人狡诈又?虚伪,一味的讨好爹爹,讨好祖母,讨好哥哥,她根本不是真心对?大家好,只是为了自己?”
“我不许你这么说林兮。”他缓缓抛下手?中账册,“她是什么人,我心头比三妹妹清楚。”
云绮心中也有?怨恨:“到如今大哥哥还是偏心她,她和哥哥半点关系也没有?,大哥哥还要把她追回来,还要护着她,帮着她”
“明明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我才是和哥哥一处长大的人明明小时候哥哥是喜欢我的”云绮嘴儿一瘪,声音带着哭腔,“哥哥越来越偏心,什么都是先紧着她,有?好东西也送给她,她抢了我家,也抢了我哥哥”
江琰掀起眼皮看她:“大哥哥对?你不好么?小时候教你读书写字,陪你玩耍嬉戏,长大后给你锦衣玉食,对?你嘘寒问暖,这些?都不算好么?”
“但大哥哥对?她更?好,比我的好要更?好。”云绮哭道,“我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我开口,哥哥会为我找遍江都城,但她不用开口,哥哥就会去为她做。以前她也是哥哥的妹妹,我可以忍受,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是,哥哥为什么还要这样?”
江琰缓缓将身子倚在椅圈,淡然道:“即便是兄弟姐妹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即便是陌生
人,也有?千山万水只为你。我对?你,已经足够兄妹之?情,这就够了。旁的,你不能比,也不能贪心”
芳儿怯怯的扶着哭泣的云绮坐在椅上:“三姐姐,大哥哥对?我们,已经很好很好别家哥哥,都不是这样的”
云绮将泪水一抹,脸上满是凄凉:“哥哥说我贪心真的是我贪心吗?”
江琰将云绮和芳儿送走,窝在椅上坐了会,长长吁了口气,而后去了虚白室。
她正趴在窗上看一竿翠竹,听见动静,回头望他。
“我听见云绮的声音了。”她语气轻快,声音轻飘飘的,“惹得?兄妹生分,这倒有?些?不好。”
“其实?回来也不错,锦衣玉食,锦绣绫罗,又?有?那?么多下人伺候,还有?哥哥替我打发麻烦,我乐得?轻松。”她眨眨眼,“早知道我就早些?向祖母坦白,省的自己?战战兢兢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接下来哥哥想要怎么办,我这个二小姐究竟要在这家里做什么?哥哥和我又?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打算把我怎么办?不会要在府里偷、情吧?这么多下人,要是被发现了”
她舔舔自己?的唇:“昔日?亲兄妹变奸/夫/淫/妇,这比亲生变野生的笑柄还要大些?呢。”
江琰瞧着她,面色淡淡的:“你的身世总要被人知道,死了一个沈嬷嬷有?什么用,还有?吴江那?么多人,被王妙娘串通骗施家人的那?些?妓子、妈妈,当年王妙娘的相熟商客,还有?私奔的王妙娘,这里有?喜哥儿,她终有?一日?要露面,你和她再亲,能亲过她自己?的亲身骨肉。”
“你以为你拢住张圆,就一定能好过?我不拦你,你顺顺利利嫁出?去不难,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张圆真能护得?住你,一个心爱的妻子,比的上父母兄弟,比得?上君心孝道么?总有?一日?要被磋磨夫妻疲倦,他家再使出?点计谋,惹得?你两人生分,各自冷心,那?时候你又?丢了娘家撑腰,会是怎么样的日?子?”
林兮冷哼。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轻声道:“你以前总依仗大哥哥,为什么不想想,你可以一辈子都依在他身上呢。”
“你说张圆靠不住。”她微笑,“难道大哥哥就靠得?住么?”
修长的手?抚上她一点深深的酒靥,而后流连至柔软的唇瓣,他心神动摇,眼神柔软:“我先不会动你先把家里的事情收拾收拾”
她眼波流转,轻轻张唇,叼住了他一根手?指,柔软舌尖在指腹上磨蹭,含含糊糊道:“我身边没有?婢子,见曦园我也不太?熟,这几日?,大哥哥就把紫苏放在我身边吧,有?她在,找起东西来也比较方便”
“我把宝月喊到你身边来”
她含吮住他的指节,微微眯眼:“宝月是大哥哥的人,我还是更?喜欢紫苏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如下番外来自博山炉君,谢谢大神垂青~
小短篇之干蔷薇
读完炭笔勾下的那句诗,林兮愣住了,她疑心自己看错了眼,复又垂首将全诗读了一遍,旋即啪地一声将书合上,紧握在胸前,心中乱作一团。
“二小姐?二小姐?”顺儿初时还满面堆笑,待看到林兮变了神色,一时面如红云,一时又面若白纸,也有些忐忑不安,暗忖那书中可是有什么玄机。
林兮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道:“天热,辛苦你给我送书。”
她侧身唤宝月给顺儿取了几百钱:“这是给你的打酒钱,替我谢谢大哥哥,书我很喜欢。”
顺儿走后,宝月见林兮呆站了片刻便转身急急走进里间,还关了门,也没留神落在地上的那朵干蔷薇。
林兮回到屋内,只觉汗透薄衫。她环顾四周,想起宝月并不识字,便匆匆将书扔进书筪,双手揪着裙子坐在榻前,紧紧地盯着那书筪。静了片刻,又觉得不对,起身打开书筪,将那卷书置于底层,这才松下一口气,坐在镜前默默发呆。
丁香颗,樱桃破,红茸唾,那些字眼让她面红心跳,又觉羞愤难当。贝齿轻咬唇瓣,素手绞着帕子,不知所措。夜里自是辗转难眠,次日起来眼下青影沉沉,精神恹恹。幸而少连清早便带着顺儿和蓝可俊启程南下贩货,需数月返还江都,倒是不必相见。
离开吴江多年,生活甜美顺遂,林兮已经很久不曾想过吴江,似乎忘记了吴江的生活,却不想如今又勾起过往回忆。
林兮在吴江伺候王妙娘时,曾听王妙娘哼唱过小曲,她虽听不懂曲词,却觉得那曲调绵软酥骨,道不尽的缠绵。王妙娘见她年纪小,又生得乖巧可爱,不免心生怜惜,见客时总会让她回避一二,但她也曾撞见过男女间眉目传情,挨肩擦脸。幼时懵懂无知,心中混沌,似懂非懂,但随着年岁增长,林兮渐渐知晓何为风月□□,倒比寻常闺阁女子懂得多些。
林兮知道少连与自己并非亲兄妹,但此番少连送书,令她着实羞恼,一面恼少连轻薄,一面又疑心自己想错了,毕竟少连待她如亲妹,一向守礼,从无逾矩之处。
犹豫数日,林兮趁绣阁无人时,将那卷书从书筪中取出,悄悄翻阅。少连送给她的那卷书是李后主词,收录了近四十余首词。薄薄一卷书,或讲风花雪月情,绮丽柔靡,或叹亡国思乡苦,哀婉凄绝,内容丰富。遇到生僻字时,林兮常将字默记心中,而后另寻时间翻阅字典,了解其意。后主的词句辞藻清丽,用情真切,林兮越看越爱,只觉满口余香,心内时常默默记词。她尚青春,易感时悲秋,有时读完书会默默出神,沉浸于词人的喜与悲。
少连去后数月,林兮侍奉祖母,陪喜哥儿玩耍,与苗儿闲话,生活过得平静如水。林兮时常劝慰自己,少连知道她喜欢读书,送她诗词只为让她品读,并无他意。但那炭笔好似不仅仅在书页上划了一下,也在她心上轻轻划了一下。偶尔她也会不自在起来,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百般滋味都纠结在一起。
苗儿见她闷闷不乐,便问道:“你怎么了?近来总见你发呆。”
“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悲秋。”
苗儿噗嗤一声,咬着帕子笑道:“悲秋?小孩子家家悲什么秋?秋日里天高气爽,又是一年丰收时,欢喜还来不及呢。”苗儿转念一想,低头细瞧她,打趣道:“上月隔壁李家姐姐出阁,你莫不是也想出阁了?”
林兮急道:“姐姐,我没有,只是近来书读得多了些。”
苗儿笑道:“你哄我罢,读书哪能读出你这个样子的。妹妹放心,家中长辈都疼爱你,日后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自来到江都,林兮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她有了漂亮衣裳、贵重首饰,还有了家人朋友。女子终要嫁人,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丈夫,要像大哥哥那样芝兰玉树,斯文有礼,又聪慧好学,她希望他温雅体贴,凡事不等自己开口,便能读懂自己的心事,为她去做,且能事事以她为先。大哥哥待她极好,她也希望大哥哥能遇到一个
秀外慧中,兰心蕙质的嫂嫂,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但她也有些惧怕大哥哥。去岁寒冬,她去见曦园看望少连,无意间听到顺儿向他回禀偷银票的铺子伙计被改判死刑一事,只觉寒意刺骨;今年暖春,她为王妙娘往见曦园送吃食,在园中撞见少连与紫苏亲昵说话,才知道沈家姐姐失望另嫁的原因,她仓皇而逃,还遗失了一只绣鞋。他看着温润如玉,或许本性却并非如此,阴鸷、阴沉可能才是他的本色。
林兮自言自语:“他究竟什么心思呢。是我想错了吗?”
十月立冬,少连南下归来。他没有惊动家眷,凌晨静悄悄地入府,沐浴更衣休整了几个时辰,晨起到正房向祖母请安。
林兮知道他归家,虽然满心欢喜却也有些情怯,一路磨磨蹭蹭来到主屋。丫鬟为她掀开红绸软帘,暖香扑鼻而来。天冷,施老夫人的主屋早已燃上了炭火,和着苏合香,让人暖融融的,浑身舒泰。
正堂地上摆了不少漆木箱笼,都是少连为家人带回南粤土仪。王妙娘正捧着一匹颜色鲜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