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住得近,年纪又相仿,我还在尿床的时候就和南白榆相熟。
父母工作很忙,常常放我一个人在家,我常常搬一条小板凳,去敲响他的窗。
他是和我、和谢尘缘很不相同的人,我俩哪怕七老八十都还是幼稚冲动。
南白榆却从小安静可靠。
我喜欢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喜欢他给我念睡前故事时温和的声音,喜欢回头时,撞见他轻柔注视我的目光。
小学班上流行折纸星星,我笨手笨脚地折出第一个,虽然歪七扭八,但我想送给南白榆。
可是他桌上已经堆满了许多其他人送的,精致的、五颜六色的小星星。
我收回了手。
那时我想,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不要做淹没在其中的一个。
……
一周后,父母出差,把我一个人扔在家过夜。
近在咫尺的雷声把我惊醒,窗外漆黑如墨,水盆倾倒,闪电照亮这个空旷无声的家和抱着被子不敢出声的我。
我去摸电灯开关,停电了。
南白榆就在这个时候撑着小伞拿着耳罩敲开我家的门,来哄我睡觉。
睡意正酣的时候,他小声说:「等我一下。」
我撑着困意等他。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南白榆拿着一个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罐子放在我床头。
「那天你看了那些星星很久,应该很喜欢。」
罐子周围的小灯一晃一晃,恍然就像星星在看着我。
那么多人看向它,但是它唯独注视着我。
我抱着它滑进被子。
「不要害怕」他摸摸我的头,「星星永远在你身旁。」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白榆渐渐疏远我。
我不再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不再等来雷雨交加的夜晚,冒雨哄我睡觉的那个人。
出于一种迫切想要抓住他的心理,我向他表白,被他拒绝。
后来我和谢尘缘在一起,和南白榆渐行渐远。
他搬家那天没有和我道别。
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清晨我推开窗户的时候,发现窗台上有颗被雨打湿的纸星星,里面透出墨迹。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看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要互相忘记。」
9
我走出办公室,发现南白榆在门外等我。
「玉镜,最近你……」
他抿唇,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问我近来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
我反问他:「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呢?如果有的话……」
为什么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我也没再说下去。
18岁的姜玉镜曾经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80岁的姜玉镜已经释然。
或许我只是想重逢一次,知道他一切安康,仅此而已。
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作为朋友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
「没关系,」我听见18岁的姜玉镜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
奇怪的是,在我记忆里这次给我们班举旗的是谢尘缘。
哼,肯定是谢尘缘当时喜欢李嫣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换下南白榆。
两张张扬的面孔往我们班一站,一个穿着公主裙,一个穿着骑士服,乍一看跟新婚夫妇似的吸睛得不行。
我站在队伍后面,偶尔还能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句赞叹。
「好配啊。」
谢尘缘遥遥回头,得意地向我挑眉,脸上写着几个字:
你男朋友帅吧。
哎,谁年轻时还不是个梦想齐人之福的渣男。
手好痒,得现在立刻马上去揍他一顿。
在众多同学的目睹之下,我完成了这场校园暴力,谢尘缘敢怒不敢言。
……
秋运会当天,李嫣然金蝉脱壳,我被明晃晃摆了一道。
我穿着两辈子没穿过的洁白蓬松的公主裙,站在操场门口等南白榆。
眼看就快到我们班入场了,才远远跑过来一道身影。
骑士服勾勒出他的腰身,肩上的徽章比不得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夺目。
他一路狂奔到我面前弯腰喘了口气。
谢尘缘抬起头,向我伸出手:「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我恍恍惚惚地走了段路,还是班长看不过眼:「大哥,请你来举旗,不是请你来牵着新娘的手参加婚礼。」
我们立刻同时弹开手,并相隔一米,站好队形。
「怎么又是你?」
「你还想是谁?」
我问班长,为什么要请他来举旗。
「那个,南白榆临时有事,周围又只有这家伙一个人在转悠,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就让他上了。」
我阴阳怪气:「哇哦~谢同学一如既往地热心肠啊。」
「不是」谢尘缘接话道,「这次只是为了站在你身边。」
今天的阳光太炙热,照得人面红耳赤。
……
人群里隐约传来几句:
「好般配啊!」
「是吧!我早就嗑这对相爱相杀的cp了,来我拉你进群。」
我抽抽嘴角。
真行,是不是拴条狗在谢尘缘旁边,你们也会说般配啊。
10
我正给谢尘缘批改作文,突然被他敲了脑袋。
「啧,背直起来写字。」
谢尘缘皱着眉头托起我几乎挨到纸上的下巴:「我怀疑你后来的颈椎病就和这时候习惯不好有关系。」
坏了,被反客为主了。
我嘀咕了一句:
「啰嗦老头。」
谢尘缘原本要松开的手一顿,捏着我的下巴左右晃:「谁是啰嗦老头,这里只有最玉树临风的老头。」
我假笑道:
「好的老头。」
三天之后,谢尘缘神神秘秘地喊我去快递站一叙。
看着这个商场标配**椅,我眼前一黑。
「当→当↗当→当↘,早发现早治疗,我特地给你选了功能最齐全的那款,怎么样喜欢吗?」
「……我放哪儿呢哥?」
「放宿舍啊,等会儿我给你送货到门,这上面我做了张你的收款码,你不用的时候还能让它赚点零花钱。」
这,真的会有人用吗?
不是,谁缺这点零花钱吗?
槽多无口。
「……不喜欢吗?」
我收回虚浮的眼神,点了点头:「喜欢的。」
谢尘缘得意一笑,在自己的计划本上画勾。
追求第三步:给对方送最贴心的礼物。
好在作为一个一流中学,宿舍空间很充裕,不然是真遭不住。
……
「哇——太舒服了!」
「哪儿有这样的!你都坐两次了赶紧起开,后面还排着队呢!」
半夜收到支付宝到账的消息,我睁开眼沉默地思考在全国重点高中里开**店是否能成为爆款商机。
谢尘缘,不愧是你。
……
这是个空闲的晚自习。
我撑头看着抽出错题本给自己找事做的李嫣然。
「你给谢尘缘当僚机,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李嫣然放下本子,想了想。
「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转头把脸正对着我。
肤如凝脂,眉目精致。
我肯定地点头。
李嫣然抿唇一笑:「我学习没有天赋,成绩没你好,又不像谢尘缘是美术生,真的没有谈恋爱的余力。
「我想要一直漂亮下去,也想要一个从容而不被这张脸裹挟的未来。」
「况且,」李嫣然揶揄地挤了挤眼睛,「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把谢尘缘当块宝。」
我默默捂脸。
脑海中隐隐约约想起来,毕业很久之后班群里有人说起当年的校花。
知情人说看见她在洛杉矶有轮船,还包养了好几个颜值堪比小李子的外国帅小伙。
羡慕啊。
后门被推开一条缝。
和班长关系好的学生干部小声通报:
「学校要搜宿舍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班长在我身后惊愕地抬起头:「靠!我的爆米花机怎么办!」
路人甲:「我的麻将桌!」
路人乙:「我的烟花筒!」
……大家私下好像都玩很大。
我的**椅完全不值一提了呢。
问题是,我印象里怎么完全没有查宿舍这一出。
正要急匆匆加入回宿舍销赃的队伍,瞥见黑板上的日期,我头皮麻了一下。
难怪一天都不见谢尘缘在我跟前转,怎么把这天给忘了!
打开手机一看,一个小时前,谢尘缘给我打了9个电话,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后一条是:
「还是不敢一个人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扯住一个室友:「我有急事回不去,能不能……」
室友眼神坚定:「**椅包在我身上。」
我一边给谢尘缘打电话,一边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11
公司十周年庆典的时候,记者在后台问了作为老板的谢尘缘几个娱乐问题。
其中有一个,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旁边的人都在猜,是在首都买房,还是趁泡沫经济破裂做空暴富。
他思考过后,给出一个答案:
「我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大家都笑了,记者直夸他可爱,我却笑不出来。
谢尘缘的父亲死在他的17岁,他没有去见最后一面,只是坐在医院不远处的桥洞下发呆。
我出于人道主义,陪在他身边吹了一个小时冷风,直到城市的灯都熄灭。
黑暗中,他很轻很轻地问我:
「孩子是父母之间的纽带吗?
「还是锁链。」
他的父母是无感情联姻,各自都在外面有自己的家庭。
谢尘缘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出生于利益的中心,爱的盲角。
所以他很小就明白一件事,爱是这个世上最接近谎言的东西,要用眼泪去换来,用伤口去证伪。
小时候爷爷给他讲神笔马良的故事,小谢尘缘眼睛亮晶晶的,就这样喜欢上了画画。
两年之后,大师夸他的习作灵气盎然,天赋异禀。
小谢尘缘却闷闷不乐。
爷爷问他怎么了,他说:
「到底画成什么样子,才能把我想要的变成真的呢?」
爷爷说:「你想要什么,爷爷给你买。」
小谢尘缘摇摇头。
他要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得到过。
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好像发现向别人恳切地传达自己的愿望,是异常凶险的行为。
他稚嫩的想法、幼稚的要求、迫切的期待,在无法被达成的愿望面前都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听他爷爷说完这些话,我下定决心替谢尘缘的父母弥补他对亲情的缺憾,把他当小孩一样照顾。
然而我并不成熟,我们之间更多是在吵闹声中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这样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他是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的胆小鬼。
他也是我最宝贵的小刺猬。
而这只小刺猬,正把它柔软的肚皮大摇大摆地袒露在我面前。
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
……
谢尘缘站在楼梯口,看见我下来了,他说:「陪我去吧,老婆。」
班长从我身后跳出来:「人赃并获!」
路人甲:「奸夫**!」
路人乙:「百年好合!」
我拉着谢尘缘捂脸遁走。
「你个糟老头子!都说不要乱叫啦!」
……
他父亲身边围绕着一个另外的家庭。
谢尘缘坚定地牵着我,挤开人群,在他们的诧异、窃语中,放下了一束被画纸包裹的花。
画纸上是小谢尘缘画过最满意的那张全家福。
……
走出医院,谢尘缘整个人豁然开朗。
我们靠在熟悉的桥洞旁边吹风,直到城市被月亮照亮。
他轻轻说:「我要坦白一件事。」
我瞅着他,心想大概是他上辈子喜欢过李嫣然,后来移情别恋到我身上的事吧。
他带着我回学校,去了美术室,掀开一幅被蒙着的画。
上面是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厚刘海的我,穿着秋运会那条超大裙摆的公主裙。
他的眼神比月光还轻柔。
「这是我第二次画这幅画。
「上一次和其他人站在大家面前,听他们交声称赞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身边的人是你该多好。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多般配的一对。
「还有你,你也会知道。」
我傻愣愣地看着这张画,直到谢尘缘擦了擦我的眼泪。
「你是我见过最笨的笨蛋!」
我戳着他的心口怒骂道。
番外:
关于谢尘缘不会坦白的那些事。
那天,谢尘缘在KTV走廊里撞见了姜玉镜向寿星表白。
原谅他只是被狐朋狗友拉过来凑热闹,根本没记住寿星的名字。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又娇又小,胆子怎么这么大。
谢尘缘心想。
「……抱歉,我现在不想恋爱。」
姜玉镜拦着南白榆不让他走。
南白榆无奈道:「真的很抱歉,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补偿你。」
姜玉镜坦率、直白地迎着南白榆的眼神。
「我想要我们重归于好,想要你不再莫名其妙躲着我,疏远我,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想要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你可以做到吗?」
南白榆躲避了她的视线,走廊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谢尘缘都开始替她感到难过。
「我不会难过,」姜玉镜梗着脖子,气鼓鼓地说:「作出承诺的是你,无法实现的是你,是你要为自己难过。」
谢尘缘一愣,探出头看了姜玉镜一眼。
瘪着嘴跟要哭了一样还说自己不难过,下巴尖尖的,脖子又细又白,白得耀眼。
「谢哥输了!快快快,谁想个狠招。」
「我来说!谢哥去女生那桌随便找个人表白。」
瓶口转到他面前,骤然被打断思绪,谢尘缘皱了皱眉。
其他人意识到自己喝嗨了开始口不择言,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个,谢哥不好意思,算了……」
谢尘缘站起来,向他们确认。
「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去那边找一个人表白对吗?」
起头的人愣愣点头。
于是谢尘缘一步步朝姜玉镜走过去,心想:
只是因为大冒险而已,我不能扫他们的兴,最多,最多就是有一点想认识她,或者刚刚没看清楚她的眼睛,只是想看清楚而已。
抱着这样的心情,谢尘缘得以非常顺利地把那句话脱口而出。
姜玉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起南白榆在看,心一横答应了他的告白。
谢尘缘人傻了。
还有这种天上掉老婆,不是,莫名其妙的事。
这一看就知道是真心话大冒险吧。
老婆,不是,姜玉镜还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这次他看清了。
眼睛很漂亮,嘴很软,身上很香。
他只有一个想法:
可惜我命中注定的老婆喜欢的人不是我。
32岁的谢尘缘发现了姜玉镜的星星罐,偷偷动用家族那边的人脉,帮她打听南白榆的消息。
结果很让人意外。
南白榆高一的时候被查出有遗传脑动脉病。
这种病没有治愈的可能,一旦发病,就只剩下二三十年的寿命。
到了后期会肢体不调,甚至有和老年痴呆一样的症状。
想起秋运会那天在更衣室突然晕倒的南白榆,谢尘缘意识到这就是他不告而别的真相。
他把资料放进了碎纸机。
与其让她难过白月光这幅境地,不如让她以为南白榆活得很幸福。
只是忘记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