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走进寝殿，后脚慕衍之就追了过来。

慕衍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是风雨欲来的阴鸷，“母后为何生气，是气儿臣为祝容赐婚吗？”

从前没有觉得，此刻慕衍之站在我面前，我才惊觉。

他早已不知不觉中高出我许多。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开头的气性过了之后我还是还是不舍得责骂他。

“阿衍，方才在席间我示意你不要同意，为什么不听？”

慕衍之此次是一反常态的强硬，“那母后又为何不同意赐婚，郎情妾意，有什么不好？”

我一时哑然。

其实我不同意，说到底还是因为沈烟如偏离了剧情，我害怕会造成蝴蝶效应从而影响结局。

但这不是可以说的，我只好拿祝容搪塞。

皱眉看着慕衍之，我道，“阿衍，祝容分明是不愿意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慕衍之怒极反笑，周身萦绕的沉郁有如实质，“母后为何认为我看得出来，我并不像母后那样了解祝容。哦，我险些忘了，祝容曾经是要同你成婚的。母后今日不同意，莫非是对他余情未…..”

慕衍之没说完的话被我一巴掌打断。

我的脸色陡然苍白，看着发红的掌心，眼前一阵阵发昏，撑住桌面才勉强维持。

我用仅剩的力气后退了一步，哑声道，“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慕衍之想要来扶我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清冷的眸中染上点点殷红，半晌抽回手，垂着的左手握成拳，青筋毕现。

“儿臣……这就走。”

……

我连着三日对慕衍之都拒而不见。

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想起那日少年被我打的红肿的半边脸。

我从来没打过他，甚至连疾言厉色都很少。

怒意消了大半之后，剩下的便只有让人难安的愧疚。

与此同时，青儿告诉我祝容日日跪在慕衍之殿前，拒不迎娶沈烟如。

“沈烟如什么反应？”

“沈家没传出半点消息，宫宴之后沈烟如也没出过沈府大门。”

今日外面下着滂沱大雨，慕衍之早上连上朝都取消了，祝容却依旧跪着。

我不断摩挲着衣襟处的暗纹，焦躁愈发攀升。

祝容驻军西北，麾下十万将士，几乎全都听信于他一人。现在他刚刚大胜归来，慕衍之就逼着他娶妻。堂堂定北将军，如今更是日日跪在殿前惹人非议。

长此以往，军中人心动摇，怕是要反。

等不了了。

我嘱咐青儿拿上伞，急匆匆赶往慕衍之的宫殿。

雨幕连绵，水天一色，远远便看见雨中跪着的绛红色挺拔身影。

我让青儿走远，拿上伞走向祝容。

祝容相貌英挺，骨相流畅，眉眼很坚毅。漫天的雨水落入他的发间，又从锋利的下颌留下，更添野性。

我将伞微微向他倾斜，开门见山，“祝将军，我会帮你退掉这门婚约。”

祝容的眼里陡然升起点点亮光，他抬头直视我，“冯婷，我们的婚约，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作废。”

我皱着眉后退了一步，雨水又打在祝容脸上，“将军误会了，婚约我早就忘了。如今我是当朝太后，在意的也只有陛下而已。”

祝容眼里的光又缓缓变得灰败，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我会错意了。”

“而且要我帮你退掉这门婚约，将军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说。”

“十年之内，我要定北军成为慕衍之手上最利的剑，我要你全力辅佐慕衍之。”

我不能让任何东西威胁到他。

祝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我良久，那张从来坚毅的脸上突然浮现丝丝的迷茫与不解，“你变得和从前很不一样。”

我朝他走了一步，目光同样坚定，“人总是会变的。将军只需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

很久的沉默之后，男人终于低沉地说了一句“好”。

仿佛一句话就耗尽了所有过往情谊。

得到保证，我扔掉伞，提起裙摆跪在祝容身边，朝着大殿拜下去。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其实我并不确定慕衍之是否会因我而改变，我唯一能赌的，就只有我和他相处的五年。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擦去滴落的水珠。

也许这份情谊，同样也会被消耗殆尽吧。

雨水一点点模糊了我的视线，朦胧中我看到玄色的身影朝我跑来。

我努力睁开眼，看着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由惊喜骤然转变为阴沉。

慕衍之站在我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我再次拜下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人，如今我却跪在他面前拜他。

真是讽刺啊。

慕衍之没有回答，我就继续拜。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慕衍之怒极反笑，声音嘶哑，目光骇人，“好，好得很。母后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帮着祝将军。”

他蹲下来，掐住我的下巴，冷冷讥笑，“真是情真意切，叫人好不感动。”

慕衍之的手指冰凉，恍惚中和那日梦中重合。

滂沱大雨流进我的衣襟，叫人冷得浑身发抖。

绛色的伞在大雨中发出凄婉的哀鸣，最终四分五裂。

眼前逐渐昏暗。

模糊的视线里，慕衍之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声音逐渐惊慌，“母后，母后你看看我…”

我伸手想帮他抚去脸上的雨水，手却无力地垂落。

最后一丝光彻底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