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站起身,朝霍一兮挥了挥手:“娘!快过来啊!”
“来了!”霍一兮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
两人将糕点全部都发了出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住地说着“谢谢”。
沈知言借着微弱的灯火,在教几个孩子写字。
霍一兮想着明天他还要去学堂,便让他和那几个孩子玩了两盏茶的时间就叫他回家了。
“知言哥哥!”
坐在墙脚啃馒头的小女孩拉住沈知言的衣角,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你还会来吗?”
沈知言丝毫没有嫌弃地摸着她满是灰的脸:“小玉乖,哥哥会来的。”
“那……拉勾。”小玉朝沈知言伸出小小的小指。
霍一兮等他们道完别了,才牵着沈知言往家走。
看着小玉那孩子依誮,她也是不忍。
和沈知言一样,小玉的父母也死了,她跟着其他人一起乞讨生活。
霍一兮倒是有意想将她带回去,但现在店里的事根本忙不过来,便想着还是过段日子再做打算。
只是两人还没到家,在一街口拐角,撞上了唐少白。
霍一兮离他几步之遥,却能闻见他身上有股浓浓的脂粉气。
她眼眸一暗,不由想起当日厉无川那件大氅。
唐少白许是刚从哪个风月场所出来的吧。
而唐少白显然没有想到会碰上霍一兮,他眸光一亮,收起折扇:“珠曦姑娘,真巧。”
他应该没记错,那府丞叫她珠曦。
霍一兮淡淡颔首,算是回应。
“今日没吃着的芙蓉饼,不知在下还有不有机会再去吃一次?”唐少白有意无意地开始走向她。
“娘,他又是谁啊?”沈知言抬起头,疑惑地问了句。
怎么今天娘多了这么多认识的人。
而此刻眼前的男子沈知言很是不喜,甚至有些反感。
他顿时觉得晌午在家时的那个叔叔好多了。
唐少白听到一声稚嫩的“娘”时,脸上的笑几乎凝固了。
他猛地低下头,才看见霍一兮身边还站了个看起来都不足七岁的男孩。
他喉间一紧:“这,这是,你儿子?”
天知道他唐少白居然连话都不出的一天!
霍一兮闻言,倒觉好笑,她摸着沈知言的头,道:“嗯,明日孩子还要上学,就不和少爷说话了。”
说着,牵着沈知言就走了。
唐少白僵在原地,看着霍一兮和沈知言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中。
忽然间,他觉得心有一处在隐约的疼着,他从未这样过……
跟在一旁的小厮见唐少白露出从未有过的正经模样,心中不由诧异一番:“少爷,您怎么了?”
唐少白紧了紧拿着折扇的手,冷声道:“派人去查查那府丞大人是因何事被调来扬州的。”
小厮愣了愣,才道:“是。”
虽说商家管不了官家,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靠钱打听到的。
回到家的霍一兮烧了水,让沈知言沐澡后,看他睡了自己再去洗了身子。
热气朦胧间,霍一兮穿好衣裳,却又失了神。
自从知道厉无川在扬州以后,她总觉得有块儿石头压在她心上,闷的她喘不过气。
她叹了口气,只盼两人都能放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第二十八章病了
一连好三天,厉无川和唐少白都没有来过梦梁阁。
倒是厉无川每日都会让梁易来买透花糍。
霍一兮本想做重阳糕和甘露饼,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又过了两日,梁易没有再来,她看着特意留出来的透花糍,心有些不安。
直至第三日的未时,梁易才来。
“老板,三块透花糍和两块桂花蜜糖糕,哦对了,再多拿两个麻团。”梁易一边儿掏钱一边道。
霍一兮点点头,却故意放慢了动作,又装作随口问了句:“小兄弟怎么两日都不来买了?”
闻言,梁易叹了口气:“嗐,府丞大人病了,这都三四天了,药喝了也不见好。”
“什么?病了?”霍一兮又惊又急,“好端端的怎么病了?严不严重?没请大夫?”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梁易满脸疑惑,怎么这位老板好像特别关心大人啊。
霍一兮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偏过头,僵硬地笑了笑:“毕,毕竟大人也算是老顾客了,而且又是咱们百姓的父母官,也就多嘴问了几句……”
她有些慌地包着油纸,再看向梁易,又问:“他没事吧?”
梁易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我们家大人是在想故去的夫人了。”
霍一兮一愣,手渐渐地收紧:“夫人?”
“是啊,那时大人还在长安,不过我进府的时候夫人已故了。”梁易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听别的丫鬟说,大人每晚都要在夫人房前站上一两个时辰才肯睡。”
霍一兮的心脏随着梁易说出的每一个字紧缩着。
她微垂着眼眸,轻咬着下唇,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
厉无川……是在想她吗?
可是他心仪之人不是宋映岚吗?
“我的糕!”
梁易惊呼一声,把沉思的霍一兮吓得一哆嗦,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把油纸包都捏的凹陷下去了。
她懊恼地将油纸包放在一边儿:“兄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会把桂花蜜糖糕做好一并送过去。”
梁易见也没法子了,也只能同意。
等梁易走后霍一兮忙将店给关了,跑去了厨房。
桂花蜜糖糕比透花糍好做,约莫半个时辰,她就做好了。
霍一兮挎着个小花篮,匆忙地往李府去了。
李府。
走到府门外,她又犹豫了起来。
霍一兮在外踌躇不前,望着那硕大的牌匾紧蹙着眉。
前几日才和厉无川说一别两宽,现在她上杆子来看他,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此时,梁易正从府里出来,见霍一兮来了,立刻走了过来:“方才大人还说呢,可巧就来了,老板快请进吧。”
霍一兮一头雾水:“什么?”
“大人听见老板亲自来送东西,非得要请您进去喝杯茶。”梁易不客气地接过篮子,直接将霍一兮请了进去。
李府不及少傅府大,倒是同样的清静。
霍一兮本想在正厅等着,梁易却引着她往后院去。
“哎?这……”霍一兮看了眼院门,正想问梁易怎么回去,却见他都走远了。
什么个意思啊?
霍一兮目光放在微敞的院门上,迟疑了片刻后伸手推开了一扇。
院景入眼,她瞳眸忽地一怔,忽地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傅府。
第二十九章玉佩还在
院内种着一棵梨花树,而几尺外也栽种了一棵梅花树。
依旧是西北角,一架秋千静静地立着,微风吹着,它也随风轻轻摆动着。
霍一兮站在院门口,满心惆怅,双脚如扎根了般挪不动步子。
她眼眶不觉一涩,那十年的记忆随着晚春的风扑面而来。
十年中,她几乎每天的夜晚都坐在秋千上等待晚归的厉无川。
有时候她睡着了,回来的厉无川会叫醒她,温柔地让她回房歇息。
想到这儿,霍一兮心中更是一阵酸苦。
那是的她一直在想,夜深露重,厉无川若是给她一个拥抱,便能暖过寒冬一夜。
但没有,甚至说那只是她的奢望而已。
她不是厉无川心中的人。
霍一兮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喉间发紧,连同心都不住的钝痛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她抬起头,见只穿着中衣的厉无川走了出来。
不过才五六日,他看起来又消瘦了许多。
霍一兮唇瓣一张,才踏出一步又止住了。
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着,她克制住想要过去的冲动,站在原地生硬地问:“大人,可还好?”
厉无川站在台阶下,望着霍一兮,身上的无力感似是消失又似是变大了。
此刻的他们离得很远,远的让他觉得再难抓住她。
厉无川眸光黯淡,缓缓走到石桌椅处坐了下来:“过来坐吧。”
说着,还不住地闷咳了几声。
霍一兮看着他的身子,眼里浸着担忧,她走了过去,看了眼敞开的房门,低声道:“怎么不多穿些,天虽将入夏,但被风扑了还是会受凉的。”
厉无川抬起头,带着些许血丝的眼中有着几许疲惫,也有掩不住的欣喜。
他恍然顿悟,心仪之人的几句关心就能甘之如饴。
而他又不禁暗嘲从前他的愚笨,堪比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货。
“咳咳咳……”厉无川忽地咳嗽起来,泛白干裂的唇微微颤着,整个人都恹恹的。
霍一兮想来想去,还是抬脚往房里去了:“我去帮你拿件衣裳。”
“珠曦……”
没有理会厉无川的轻唤,霍一兮踏进房内后看了看,目光立刻放在了左侧床榻上的外袍上。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外袍转身就准备出去,却又在转身后猛地停住了。
霍一兮慢慢回过声,怔住的眼眸呆愣地看着放在枕头旁的一块儿玉佩上。
那是她送给厉无川的,但是却被金片嵌接起来了。
玉佩断了吗?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玉佩拿了起来。
玉佩还有些余温,似是不久前被人紧握在手里一般。
霍一兮紧抿着唇,鼻尖一酸,手也微微颤了起来。
厉无川一直带着吗?
房外,厉无川一手撑在圆石桌上,轻咳着。
忽然,背上一重,一件外袍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抬头望去,之间霍一兮微微偏着头,似是在故意逃避他的眼神。
但厉无川清楚地看到了她那泛红的眼角。
她哭了?
“谢谢。”厉无川哑声道,“你……哭什么?”
霍一兮走过去缓缓坐下,揉了揉眼睛:“被风吹迷了眼。”
听着她稍显哽咽的声音,厉无川眸光微亮,心却似被针扎了一下般的刺痛着。
那十年中,或许她也因他哭了不少次了。
第三十章下一个十年
午后阳光并不刺眼,但晒久了还是有些许热意。
好一会儿,沉默的两人才又开了口。
“你……”
“你……”
两人互看了眼,都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
“你先说吧。”霍一兮率先道。
厉无川抬头看着一旁的秋千,怔怔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或许他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即便他可以忽略两人曾做了十年的夫妻,他也能看出现在的霍一兮比从前更加健康。
苍白的脸红润了许多,如燃尽烛火般的眼神也清亮了。
“好。”霍一兮看向秋千前的梅树,深吸了口气,“从前我思虑太多,也许深宅规矩并不适合我,不然也不会压出一身的病。”
“太多”二字又似一座大山压在了厉无川心上。
其中他给霍一兮十年的孤寂一定是占了一大半的。
他看向霍一兮,艳阳好像照进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目光炙热而又带着难以诉说的情意。
霍一兮无法忽视他的目光,却也没有转过头。
她一字一句道:“有些东西就跟玉佩是一样的,如果断了,即使接上了裂缝还是在的。”
末了,霍一兮又叹了口气才站了起来。
“好好养身子吧,我走了。”她转过身,朝院门走去。
“珠曦。”
厉无川站了起来,又轻咳了两声才嘶声问道:“若有情,可还能回头?”
他心中没底,甚至觉得他都不配问这个问题,可他无法放弃。
从得知霍一兮“死”了的那一刻,从看见看见霍一兮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再也没办法放手了。
十年前,霍一兮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这颗种子已经变成了参天大树。
每一片叶子每一根经络,都藏着他对霍一兮的眷恋。
霍一兮闻言,拳头又握了握,微微仰起头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十年后,你再问我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厉无川一怔,不安的心仿佛找到了些许的安慰。
他缓缓坐了下来,手肘放着桌上撑着无力的身子,却又不住地露出一抹笑意。
至少霍一兮没拒绝他。
她等了他十年,按理他该还给她的。
回到家,霍一兮洗了把脸,才把脸上的泪痕洗净了。
拿着手帕,她微微垂下头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说了那句话呢?他耽误了她十年,她又去耽误他十年不成?冤冤相报何时了。
“啪”的一声,霍一兮有些烦心地将手帕扔在一旁。
忽然,前店面传出一声巨响,似是门被人踹开了。
霍一兮心中咯噔了一下,立刻跑了出去。
刚掀开门帘,就见四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在砸店里的东西,本来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铺子顿时一片散乱。
“住手!你们干什么!”霍一兮又惊又气。
她来不及去想其他,只想快些阻止他们避免更大的损失。
然而她的小身板不过是螳臂当车。
领头的男子一手就将她扒开,霍一兮腰结结实实地撞在桌角上。
尖锐的痛意让她倒吸了口凉气,疼出了一声冷汗。
她咬着牙,却见那几个男子砸完店,往后院去了。
霍一兮惊恐地呵斥了一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