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晖堂内。
国公府的晚辈基本都到齐了,除了谢淮序嫡出的妹妹谢乐瑶和弟弟谢淮鹤。
庶出的几个兄弟姐妹们也都已落座,角落里,还坐着国公爷谢临漳的几位妾室。
因着姚老太君的默许,国公府中的妾室地位比其他家族略微高出那么一些,外加她们都育有子女,让她们在府中的份量又增添了几分。
“祝氏虽说占了个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但到底是个妓子生的,纵然勇毅候夫人对她视如己出,却也难养出嫡女风范,都道她娇纵跋扈,还总与其嫡姐比个高下。”
“昨儿拜堂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在盖头下发出笑声,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咱们世子器宇轩昂,品貌非凡,若不是皇上赐婚,定然也瞧不上她。”
“梨花巷里住的,才是大哥心尖尖上的人吧?听说昨儿江姑娘又犯心疾,大哥洞房花烛夜都顾不得,就前去看望了。”
“可惜大哥金屋藏娇,梨花巷那位我们都没见过,哎,那祝氏岂不是独守空房了?”
“那倒没有,世子回了婚房,其他的,可就不得而知了。”
话语权给的太多了,就这点不好,随地大小论。
远远的,各种议论声声声入耳,祝卿安斜了一眼缓步走在她斜前方的谢淮序,这些人之所以敢这么编排她,都是谢淮序的态度使然。
就像此时,他明明听到这些污蔑之词,却也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祝卿安加快步伐,瞅准时机,狠狠地踩上他的脚,重重碾了一下,听到“嘶”的一声后,故作惊讶道,“呀,不好意思。我眼睛有点斜视。”
而后动作轻盈地踏向门槛。
众人只是隐约瞧见两道身影短暂交叠,谢淮序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
谢淮序的脸色非常臭。
当然,这也正常,任谁被迫娶了一位粗鄙浅薄的草包媳妇,也高兴不起来。
祝卿安一进屋,声音顿时静了下来,看见谢淮序,又都站起了身。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所有人目光都齐聚她身上,鄙夷的,看戏的,艳羡的,不一而足。
祝卿安在各种闪光灯下都不带眨眼的,所到之处,都是焦点。
对于各种直白的眼神,早已习惯,这种打量实在稀松平常,自是不会在意半分,端的是从容优雅。
她款款入内,落落大方,自信从容。
不知谁说了句,“素闻宫中惠妃娘娘仪态万方,风华绝代,咱们国公府少夫人亦有其姊风范。”
听着是夸奖,其实语气戏谑。
祝卿安看过去,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淡笑着,“何姨娘,日后夜里还是多独处些,好好养生,眼神儿便好使了。”
何姨娘脸色青红交加,一时反驳不出。
众人亦是互相交换眼神,传闻中祝卿安自诩容貌不逊他人,最不喜旁人拿她与其姐姐比较,今日听她这般说话带刺,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惠妃娘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大嫂想来也不差吧?”
众所周知,原主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对于才艺一窍不通。
祝卿安驰骋艺海二十年,自是能歌善舞,但显然,这些人不配让她献艺。
“琴棋书画太过寻常,倒是玄学看相,我略有涉猎。”
“这个也学?”
大家一听,来了兴趣。
“我学艺不精,只学会了皮毛。”祝卿安笑得一脸谦虚。
“切,故弄玄虚。”有人不屑。
祝卿安不恼,从容地看了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在一个刚刚扣完指甲,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抓起一把瓜子吃的青年身上,淡淡地说,
“方才说话声音最大的是你吧,若我没看错,你早上出恭,太用力手指捅破了手纸,是也不是?”
祝卿安话音刚落,青年磕在嘴里的瓜子瞬间有了其他味道,众人一脸嫌恶地看向他,先是嫌弃,而后哄堂大笑,惹得青年恼羞成怒,把瓜子丢回了盘子,管事的立马来把盘子换走。
待笑声低了些,祝卿安将目光锁定在一直败坏她名声的人身上,那是谢淮序的庶弟谢羡风,排行老五。
“你看我做什么?”谢羡风预感很不好,顿时如临大敌。
“你惯常流连花丛,但你片叶不敢沾身,倒不是因为你洁身自好,而是你……”
“大嫂,大嫂,不,你是我的亲嫂!”谢羡风惊叫一声,苍蝇搓手,仓皇的眼神很明显,已老实,求放过。
众人听到前半句,还以为祝卿安道听途说,现在看到谢羡风的表现,便知她说的定然外人不知晓的隐秘之事。
若说刚才还是看个乐子,此时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祝卿安笑了笑,没有继续,然后对上另一个轻视她的人,是谢淮序的三妹谢梦瑶,“你年逾二九而不出阁,并非姻缘未到,只因你心中所念之人……”
“大嫂,求求了!”谢梦瑶羞赧至极,她看上的是珈蓝寺一个佛子。
“还有你。”祝卿安放过谢梦瑶,面向一个桃花眼的少年,谢淮序排行老六的庶弟谢淮宇,“这些人里,数你最胆大,公爹房中……”
谢淮宇迅速搬过了一把椅子,放在祝卿安面前,双手呈上,“大嫂,您累不累,请坐。”
“祖母还没到,我怎能先坐?”祝卿安拒绝,而后又缓缓扫视周围,漫不经心地发问,“还有谁对自己的命运有疑问的吗?让我瞧瞧你们算什么东西?”
一言出,大家齐齐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她点到自己。
谢淮序静静地站在祝卿安身旁,脑海中忽而闪过早上她说过的那句话,“祝福还是补偿?”
她真的能看透一切?
“少夫人有这般高深学问,实在令人佩服。世子好福气,得妻如此,亦是国公府之幸。”
一道温柔女声打破宁静。
祝卿安看过去,这人是谢淮序的另一个姨娘,长得柔媚婉约,她是谢梦瑶的生母,她一心想给女儿寻一门好姻缘,奈何女儿始终以各种形式拒绝。
刚刚听到祝卿安的话,瞬间看到希望,恨不得立刻让她给指条明路。
祝卿安微微一笑:“白姨娘过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罢了,只知道做好相夫教子的本分。至于其他的事情,还需要仰仗府中各位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呢。”
谢淮序冷着脸沉默不语,前有惠妃赏赐,后有人拿惠妃与祝卿安相比,他心情极差。
听到祝卿安舌灿莲花,他亦是没有半分愉悦之色。
众人不知其真实缘由,自以为是方才对祝卿安的诸多轻浮讨论,令他不悦,见他不接话,场面冷却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再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
祝卿安瞧得明白,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娇羞,她看了谢淮序一眼,“夫君,您别再生气了,我相信先前大家都是无心之言。”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听到不同的人耳中,是不同的意思。
“嗯。”谢淮序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淡的声音。
果然对她还是不一样的!
众人看祝卿安的眼神,彻底变了。
“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大哥得一贤妻也!”
见风使舵倒是快。
“老夫人到。”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姚老太君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被王夫人搀着出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祝卿安一眼,端坐在上首。
姚老太君一来,众人暗自擦了把冷汗,氛围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
她看了眼谢淮序,笑着打断众人谈话,“我着急喝一口你们大嫂敬的茶,你们晚些时候再玩吧。”
祝卿安恭恭敬敬端着茶碗,指腹伤处传来痛意,她细微地缩了缩手指。
姚老太君目光在她指上停留一瞬,随即乐呵呵地接过茶碗。
“前朝彩凤双飞翼,今朝共偕连理枝,你们一定要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说了几句吉祥话,又让身边的嬷嬷端出了礼物。
“谢谢祖母!”
祝卿安笑不露齿,端庄得体。
越国公谢临漳年逾不惑,一双桃花眼经岁月雕琢越发深邃,他面色沉静,接过茶碗,说了句中规中矩的祝福语。
夫人王氏看祝卿安的神色颇有几分婆母威严,近看之下,眼尾上挑,一双凤目精明厉害,却难掩周身病气。
她看不上轻佻女子,连带着也不喜欢祝卿安,书中婆媳势同水火。
她不咸不淡地教导了几句,送了祝卿安一对手镯。
大家都是一水儿的夸赞,看向祝卿安的眼神,赞许中带着敬畏,再不敢有半分指摘。
反观谢淮序,全程冷脸,没有一点新人的喜气。
一道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祝卿安身上,祝卿安早有所觉,回望了过去,入目是一双娇俏杏眼,两人一对视,那双眼睛里满是讽刺。
祝卿安略一回忆,这不是谢临漳的贵妾,沈氏婉凝?
沈氏出自书香门第,是谢临漳的初恋,两人阴差阳错分开,后又在王夫人孕期再续前缘,宁做妾,也要誓死相随。
但她的目标,又岂是一个男人?
祝卿安心中一哂,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退出凝晖堂时,姚老太君叫住了谢淮序。
“沛之,你留下,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