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李聪率部回营,还没进辕门就听到有人骑马大喊,“校官李聪听令!”
李聪一看,原来是鸿胪信使。鸿胪信使一般由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精通文字、身手矫健的人担任,专门侍奉军中高级将领,有别于普通传令兵,在营中来回奔驰传递高等将令或重大情报,也可兼任传令官用以统帅传令兵,被视作将领心腹,乌青圆帽上别一根鲜艳的红色长羽毛,白衣白马,奔若流星,因而也称流星马。
李聪不敢怠慢,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李聪听令!”
“李聪,即刻到点将台听调!”鸿胪信使说完,把令箭递到李聪手上。
李聪有些惊疑不定,一是传令者级别较高,二是点将台是中高将领开会的地方,所谓擂鼓聚将并不包含他这样的小小校官,有悖常理。他觉得令牌有些沉重,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季安。见李季安面色如常,内心稍安。
“李校官?”看李聪捧着令箭半天不动,信使唤了一声。
“是!”李聪回过神来,“下官接令!”起身随着信使匆匆赶至点将台。
“随我到后帐,谭德将军在等你。”
“谭将军?”李聪吃了一惊。谭德是边军正二品主将,位高权重,将门世家,长期驻守北疆,领中军两万;长子谭攸宁,封骑都尉,统骑兵五千;次子谭攸兴,封步都尉,统兵七千;谭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将门虎子,在边军中威望极高。之前并未告知是哪位将军要见他,现主将召唤,必有大事,李聪呼吸有些急促,步子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末将李聪,参见大帅。”
“进来。”
李聪忐忑不安地瞄了一眼身边的鸿胪信使,见他微微点头,才抬腿走进来,正要行礼,谭德摆了摆手,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刚从大漠回来?”
“是!”
“剿匪?”
“是!”
“有收获吗?”
“金银细软二十斤,珠宝一小包,马四十多,斩首二十六。”
“收成还可以,登记了吗?”
李聪跪了下去,“末将有罪,东西在路上分给弟兄了,是我自作主张,什么罪末将认了。”
“我是说人头和马匹登记了吗?”谭德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登记了。”
“剿匪的时候你带了多少人?”
“人三十五,马七十余,骆驼五。”
“你实际统兵多少?”
“一百二十人。有军籍名册,也可立刻点查。”李聪把“下官不吃空饷”这句话硬生生憋回去了,黝黑的脸憋得有点红。
“有多少人可战?”
“人人可战!”
“嗯?”
“几个火头军、医官、马官年纪大了且带伤,战力差。”李聪连忙改口,“其余人人可战。”
谭德笑着望向左边的人。“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李聪这才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白衣人,连忙退开一点。
“粗中有细,也算实诚,不错。”
“要吗?”
“要。”
“李聪,账外候命。”
“是。”
等李聪离开后,谭德问来者,“张先生,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他。”谭德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直慑人心的力量。
“老练沉稳,有经验、有阅历。”
“这样的人在军中很多,”谭德摇摇头,“而且他武艺稀松,也没有什么指挥能力,熬到快五十了才是校官,最多做到校尉。你看中他什么。”
“就看中他什么都不是。”
“怎么讲?”
“没有过人之处,没有背景,自然不会被人招揽。”
“干净?”
“极对,”张仁的声音很温和,“他没有背叛的资格,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样的人也很多。”
“他活得干净,也可以死得很干净。”
“怎么讲?”
“我查过他的档案,他父母多年前死了,没有兄弟姊妹,没有妻儿。活着没人惦记,死了没人烧香。”
谭德沉默了一会,“那确实是合适人选。”
李聪在外面等了半晌,看见白衣人走出来,想打声招呼又不知如何称呼,只好讪讪笑了笑,大胡子显得有些僵硬。“见过大人!”
白衣人笑道,“我在朝中没有任职,不必叫我大人。”
李聪胆子大了些,抬眼打量白衣人,见他神情温和,须发皆白,眼透精光,唇薄齿白,皮肤温润,显然驻颜有术。
“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张仁,是长公主身边的供奉。”
“供奉?仙人吗?”
张仁笑了,“不是,修习一些养生吐纳的门道而已,最多算个道人。”
李聪很是兴奋,“这不就是仙人吗?听说炼成仙丹吃了就可以成仙,对吧?”
张仁摇摇头,递给他一张公文,“长公主从草原回京,边境一带土匪甚多,也有刺客行凶,为防万一,我需要一个向导。你随我前去吧。”
“是。我识字不多,这公文……”
“大将军令,你从军多年,领兵有方,剿匪有功,升六品校尉。你即刻交割军务,任务完成后另有重赏。”
李聪的眼睛一亮,“是。张真人,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是。”李聪道,“向导一职,类似于军中斥侯。我虽熟悉此处风土人情,但毕竟年纪大了,若有一人为副,当保无忧。”
“谁?”
“李季安。”
“他是什么人?”张仁皱眉道,“公主行踪要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李季安从军多年,熟悉边境。斥侯出身,乖巧机灵,而且年轻,不像我这般老朽。”
“多大了?哪里人?”
“约二十岁,老家荆江,但自幼在军中长大。”
“不行。随军家属关系复杂,人多口杂要误事的。”
“他不是随军家属。他是个孤儿。”
“孤儿?”
“是。十七八年前荆江大水漫城,百姓十不留一。我奉调前往救灾,距离太远,赶到之后几乎无人可救。登船巡城,在一树梢听见有婴儿啼哭,原来树枝挂住一水缸,正是李季安在缸中啼哭不止。”
“父母不在身边?”
“水缸撑不住大人,会沉底。想必是父母原本一直在缸边守护,但大水漫漫,黄水滔天,最后体力不支,趴在缸沿又必定灌水,不得已撒手,听天由命。”
“你怎知他姓名?”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姓李是随了我的姓。”李聪道,“季安就是希望他四季平安,是当时的医官起的名。军中不可收留幼童,但随行医官说他留在此地必死,医者父母心,实在不忍丢在路边。于是将他藏在粮车里偷偷带回来,喂了点药,喂了几口汤,居然活下来了。”
“吃什么?”
“百家饭。这个给一口,那个喂一嘴,也不挑食,慢慢就长大了。穿的更简单,随军家属小孩穿了不要的,穿破了的改改,就没穿过像样的衣服。”
“打过仗?”
“打过,因为瘦小便于隐蔽,被斥侯带去当副手,很快就独当一面了。”
“武功高吗?”
“高”,李聪连忙回答,“很高。”
“谁教的?”
“谁愿意教谁教,他也愿意学,说过的话就记心上,很长进。大伙都喜欢教他。”
张仁笑了,“做你义子了?”
“我倒是想,”李聪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不干。”
“为什么?”张仁饶有兴致,“嫌弃你?”
“嫌弃那肯定没有,问他他也不说。”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张仁笑道。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张仁道,“你带他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