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这些日子,定远将军家的二公子行事格外古怪,一改往日的窝囊模样,出口成章,意气风发,骑射礼数,样样精通,惹得京中**们都对他倾慕不已。
可我只觉得害怕。
缠绵病榻的日子看不到头。再是荣华富贵,惊才绝艳,我已时日无多。原先只期望着能让我最最心爱的少年过得恣意,哪怕我有一日真的走了,也能没有后顾之忧,可看着沈连青如今的模样,我知道,那个为我亲手缝制梨花枕的少年,已不复存在。
2
我与沈连青,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他小时候很得家人疼爱,父皇办的私宴,别人家都只带一个孩子,能跟着大哥一起出席,还让父皇那么开心的,他是独一份。
我从小身子就不太好,又是公主身份,不便露面。若不是父皇心疼,恐怕连看一圈的机会都没有。被母后抱在怀里暖烘烘的,宴会还未过半,我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只记得宴会上有个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名唤沈连青,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从来不与他说话,想来他也不记得我这位静悄悄的公主。一晃眼我到了上学的年纪,父皇亲自查我的功课,考我背一首与月有关的诗。
夫子教过,母后也教过,但我背的,却是去年沈连青作的那一首。
“白云取去梨花韵,一色已胜百艳香。”
隔天在御花园散步,迎面走来一位秀气可爱的小公子。他笑盈盈地同我行礼,说自己是沈连青。
那时年纪小,一见他,我就忍不住地笑。花儿挤挤挨挨开了满园,我只当是春该有的颜色,如今才明白,为何那样的光景,只在他身边鲜活。
3
约莫两个月前,沈连青在春猎中出了意外。马儿受了惊,发了疯似的跑进了深林,他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我慌了神,拖着病体要去探望他,却被父皇拦住了去路。他不满沈连青许久,自然不许我去见他,发了很大的火,甚至要禁我的足。我跪在殿中,狼狈哀求,气血翻涌间呕出一口黑血,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听说沈连青已经没事了,正在殿外等着见我。我喜出望外,本想出去迎接,但身子太疼,只好放下帘子,请他进来。少年在我床边坐下,看起来并无大碍。我挥退周围众人,想同他说说话,没想到还未开口,他便从帘下将手伸了进来。
年少时苦练过剑术,手上的茧子怎么也消不去。他以往都很守规矩,今日却如此唐突,让我不禁有些疑惑。沈连青见我没有反应,忽的嗤笑一声,是我从未听过的腔调,让我感到无比的不安。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就算我快死了也不能得见芳容,如今肖想能得公主青眼,更是不自量力。那我也就不再自取其辱了,这便退下,省得公主心烦。”
我皱起眉,心中只有说不出的心慌:“你是何人?”
帘子被猛地拉开,少年面如冠玉,眉眼如画。虽然是笑着,却满是凌厉的讥诮,不见分毫我熟悉的温和。
“公主真会说笑。我是何人,难道您不清楚么?自然是您那尚未过门的驸马,不值钱的沈二公子,沈连青。”
4
母后来探望我,带了些名贵的花草摆在我床尾。她素日里很威严,在我面前却是个温柔的母亲,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语气轻缓地同我聊天。
“那日你晕倒,把你父皇急坏了。平日里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人,那晚可守在你床边絮叨了好久。”她叹口气,修枝剪轻轻放回宫女托着的银盘上,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母后知道你不爱听,但你也该体谅体谅你父皇的心情。他把你如珠似宝地养了十六年,全京城都知道你是他的心头肉。什么样的男子你得不到,却非要嫁给沈连青!若是以前的他倒还算一桩好姻缘,但你看看他如今......你父皇还能允了你二人的婚事就不错了,何苦要气他呢?”
我露出个苍白的微笑,乖顺道:“是女儿不好,今后不会了。”
“你也就嘴上说说,到头来谁能管得住你?”
窗外的鸟儿叫声婉转,看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春猎会持续五天,算算日子,今日该是最后一天了。母后数落沈连青的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又不愿再反驳她伤她的心,便随口岔了一句:“春猎该到尾声了吧?情况如何?”
母后了然又无奈地看我一眼:“还有些时辰才知道呢。你刚喝了药,先歇一会儿,等出了结果,我立刻来告诉你,可好?”
我求之不得地点点头,乖乖躺下,让她为我盖好被子。药劲上来了,我意识很快有些昏沉。母后的衣摆红艳,织金的凤栩栩如生,随着她动作飞舞。我似乎常看着这幅情景入睡,除了不变的心安,就是日积月累的惭愧与内疚。
若不在帝王家,父皇与母后,定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只是我作为二人的爱女,不仅不能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还要日夜为**劳,实在不孝。